《旧骨伶仃》饮隐

79、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玉容？”

　　沉寂百年的名姓被犹疑地呼唤出口，那少年仍旧只是颔首，勉强算是应答。表象的知礼，内里的高傲，便似百年前戏班中同他第一回的接触。彼时容宛寻出最明艳的姿态，明面上打量，暗地里争艳，时兴的料子裁作外袍，绣锦簇花团，环佩相撞伴着银铃轻响，由不得人不注目。

　　容宛停在小戏子身前，观其衣着饰物，于是眉目间更加咄咄逼人，来不及寻出话说，却见那素衣少年恰到好处地颔首，向他和顺地问好，目光亦平静地对上他，坦荡地掠过细致绣纹，停一下：“容哥哥今日穿得隆重。”

　　轻笑声仿佛含了一切的轻嘲淡讽，又仿佛那嘲讽只是他人别有用心妄自猜度。

　　狡猾的笑。

　　倒愈发衬得他像珍禽园里争宠的花孔雀。华美衣饰仿佛一瞬间便黯淡了，容宛将那衣物丢在箱底，再没穿过。

　　旧事一远，雪白缎带躺在戏台子上，牢牢的，几乎是落地的一瞬，园内枯骨尽数消散，孤苦魂魄亦不见影踪。

　　容宛先前看见，那缎带上以篆文绣了玉容二字。

　　玉容望向雪白带子，平静道：“亏得有它，不然那些脏东西就这么摆在那里，晦气。”他看向渊清，熟稔地，约定好似的，“这里终究不干净，仙长要叙旧，不如去玉容那里坐坐。”

　　眸光停在容宛身上，惯常的狡猾的轻笑，便如他身上所着月白长衫，颜色非蓝非白，教人混淆：“容哥哥这些年倒不曾变化半分。”

　　话说完整，意思却藏了一半，单说不曾变化，却不言未变的地方好或是坏。若在从前，容宛难免要多想，然而想深了，又显得心思不端，妄自猜度了。

　　总添一段善妒愚笨。

　　容宛只向他一笑：“皮囊罢了。”

　　玉容将眸光凝在容宛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遍，像是别有深意，也像久别重逢的单纯好奇。

　　交情不深无甚好谈，玉容不再言语，只带着容宛渊清走向一处旧宅院。路过宽街窄巷，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带些浅色胭脂的红，日轮磨磨蹭蹭落下来，隔着云层，散出彤彤的万丈的霞光，白骨哀哭隐没在随处可见的雪白缎带里，听不见，然而仍旧能够觉出阴沉且不祥的气氛。

　　玉容抱着琴，路过破败琴馆时微不可查地停顿了脚步，他向那里侧了下头，终究也没有真的看过去，脚步续上来，很快又变得坚定。容宛看着那敞开的半扇门，昔日的泠泠琴声早已化作飞灰散尽，便是古琴也未留下，尽数腐朽破败。玉容在前方行走，衣袂飘动，不时便露出臂弯处的一把瑶琴，有些旧了，并且沉重，然而不肯离身。容宛看着他，忽而想起前世的时候，那一位李公子，也是喜欢闲来抚琴的。

　　几乎穿过半个城，玉容终于停下来。眼前宅院倒是别致幽雅，全无斑驳陈旧之感。

　　半面湖水粼粼闪闪，拱桥弯弯横过来，人的影子便映在桥洞间，不圆满也要映衬圆满。花期已尽，园中只是绿，一座楼阁立在水上。远远的，窗牖间探出一个人脑袋，书生儒巾，书生相貌，年轻书生向玉容招一招手，唤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