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76、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行程耽搁许多日子，渊清并无烦躁恼怒，只携剑与容宛一同前行。

　　一切仿似都翻转，应当焦急的人闲适如漫步赏春，应当闲适的人却生出几分焦躁。容宛停下来，倚上桃树干，灼灼花枝犹如伞盖，清芳阵阵笼罩。依循着记忆中方位，他们已然出了朔月边城，愈发接近中原。此时大约犹在春日，山中桃林花开成火，轻风翻涌绯色浪潮，容宛看着轻薄飘落的桃瓣，半晌方道：“饿了。”

　　他的新躯壳犹如真正的人。

　　渊清从来不是一个体贴细致的情人，情浓时尚且与乖顺无缘，如今恢复了仙身，更加不食人间烟火气，冷硬得犹如石头上冻结的冰。渊清看一眼他，没有诱哄也不懂得诱哄，只不作声自水畔捉来河虾，烹煮熟了，便搁在容宛面前。

　　容宛心不在焉地剥去虾壳，记忆一下子活过来，他想起百年前自己常做这件事。站着，亦或是坐在谁的膝上，细致温文地剥去虾壳，露出嫩生生的虾肉来，富贵子张了口，于是他携了笑意，将食物送到那人口中，然后依从算计好的弧线，手指一转，舌尖便尝到盐水煮过的咸香味。

　　那些人不知道，有时候赔笑罚酒逗乐打趣，他看着那些人年少张扬的笑容，一晃神便生出血腥的念想。这个时候手上的动作总会慢下来，他看着手中的虾壳，想象着将虾壳的尾端沿着蜿蜒的线路，一点一点攀上面颊，无误地，狠佞地，刺入那双贪恋声色的眼睛。虾壳算不得坚硬，可是人的眼球终究更软弱些，就那么掀开眼皮刺进去，剐蹭着，刺激出泪水，然后是血水……

　　不喜欢的东西，挖出来，捏碎了，该有多快活。

　　谈不上深重仇恨，他只是嫉妒。

　　容宛取下虾尾，回过神来。

　　渊清于对面打坐，往日的发冠没了影踪，只以发带束笼三千青丝，一缕鬓发滑下来，再无记忆中的一丝不苟。

　　容宛挪过去，懒散地，自下而上地望：“送你一样东西。”

　　渊清张开眼，没有说话。不知自哪里生出的勇气，容宛将手中的虾壳放在那人膝头：“你知道我想用它做什么？”

　　“七情六欲，又失了掌控？”

　　一眼便看穿。

　　容宛窘迫地缩起身子，憎恶仇恨的兴奋消退了，通身只余后怕的寒凉。意识是清楚的，行动却脱了掌控，那一刻只剩下血腥的恶意，无知无觉挑起来后，是一定要发泄出去的。

　　哪管后果。

　　他被渊清捉住手腕细细查看体内异象，脱逃已是无路，一时间肌体都紧绷，一瞬间的屏息：“都是仙长算好的。”

　　渊清扶住他的头颅，向内压，紧贴着渡过一口平定心绪的气息。不知是否有意，分离时唇瓣相磨，软热酥痒。

　　“你想要做的事情，现下不是时候，安心，都是既定的，不会不来。”

　　寻不着来龙去脉，简短得难解。分不清不懂亦或不敢，容宛没有深想。只是这句话如同一根细小木刺，悄无声息扎在指甲缝里，谈不上多疼，甚至不能再看见。之后的每一日都如寻常时候，两人相隔远远地静默赶路，不时在转角处看见雪白的衣角，一闪便不见，只有夜晚依偎着安睡。渊清任他压在膝上，手指一下一下梳过长发。木刺长进肉里，不想起便不会疼，渐渐地容宛几乎忘记那句话。

　　一路行行停停，倒更像结伴同游，容宛知道渊清没有老实地顺从他的指引走向无念城的所在，他们总是在细微处改变方向，渐渐地，走在另一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