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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

  •   第六十三章

      不知是否忧思过重,一场风寒,几乎陪伴容宛一个冬日。卦师不再将他囚于房中,因为他不会再思索如何逃走,自烧了戏衣后,容宛未提过离开的事情,看不出打击麻木亦或藏了心思——藏了心思也无妨,一只药罐子,无人搀扶便难行路,如何逃得出去。

      卦师的生意愈加不好做,寒雪疾风里行人只顾归家,围炉吃酒方是好享受,谁有闲情算命数。吃穿用度只卦师一人顶着,难免细处愈见拮据。这一日卦师烫上一壶酒,小酒盅冒着白烟,红着指尖打开来,却是极冲的味道。

      劣酒。

      酒液稍凉一些,尽数倾倒,下颚湿淋淋,衣襟湿淋淋,酒气熏熏,真是邋遢。容宛不大懂酒,却也嗅得出美酒劣酒的分别,从前境遇好的时候,也曾赠卦师几坛好酒。二人对面坐着,自暮色四合斟满瓷杯,行酒令,一杯一杯灌下去,荒唐处狂态尽现,一个要划拳一个却要赋诗,纠纠缠缠争不出结果。醒时天光明亮,如同大梦,眼前杯盘狼藉,二人常抱拥着侧躺于地,衣物散了大半,幸而下身并不黏腻,醉酒是坏处,不做荒唐事却是难得的好处。

      容宛勉力坐直了身子,一倾,抢来只酒杯,酒水未过半,偏生充作半杯手中晃荡,不尴不尬的。不顾卦师拦阻,容宛将酒水送入口中,病容忽现潮红,黯淡一冬的黑眼睛也挤出生动的雾气,孩童似的无辜。痒热卡在喉咙里,咳嗽声震得胸腔都疼痛,迷糊中听得卦师叱咄:“昨日看了大夫,说是要好生调养,酒是万万碰不得的。你倒好,转眼便抢酒喝,何况这样烈的酒,你还想不想活!”

      “想活,想永远活着,可是……”容宛歪在卦师身上,手指自喉结轻飘飘移至胸腔,“我不明白你,摔簪子的是你,背我去医馆的一样是你,一面说我没用,一面将我拥在怀里,告诉我,‘这只是小病,阿宛不要怕,千万不要怕。’说得那样温柔,我辨不清哪一个是你。”

      昨日种种仍在眼前。

      摔簪子是因一场争执,这些日子争执吵闹总是寻常,有时候甚至演变作推搡。

      很多次卦师将容宛推至逼仄墙角,拳头举起来,暴戾的目光触及容宛瑟瑟蜷缩的身躯,便陡然恢复清明。迷茫惶恐,卦师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忘记粗蛮行径。安慰,拥抱,不过收到更惊恐的推拒。容宛自膝间抬起头来,雾蒙蒙的一双眼,嘴唇几乎咬出血珠。尴尬的抱拥停在空中,卦师抚摸着容宛凌乱的长发,告诉他世间异事,一个身体两只魂魄,一只怜惜一只摧残。容宛从来不肯相信,卦师自己也不相信,那只魔物不再出现已有很久,久到几乎像个梦。不可信,于是说与不说皆无所谓。卦师愈来愈分明的态度使得容宛不得不开始思索,然而春风骤雨交替,容不得人细想,温柔复暴戾,希望复失望,循环往复,便也只有绝望。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非是昨日便是前日,相看两厌,互为嘲讽,就着谁更无用相争无休,最终玉碎之声割裂语声。容宛眼看玉簪断作两截,珍重誓约犹在昨日,只是旧物毁故情薄,婉转誓言,终究也化作戏言。容宛拾起断裂簪身,早已预料似的,平平静静望过去:“摔坏了,要如何换银钱,若我猜得不错,它该是你身上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
      玉簪碎裂的一刹那,卦师的眸中现出一种茫然,如陷迷途,然而很快便消散。容宛言罢,便见卦师沉下脸孔,眼睫半掩瞳眸,幽幽暗暗。
      再度入了墙角逼仄处,少了往常惊惶,反复无常的时候多了,反倒生起些嘲讽。容宛扬起头颅,看对方积蓄暴戾的眼睛:“你想要我住口,你憎恶我,可是这有什么要紧,我一样憎恶你,你的隐瞒太多,话语也辨不出真假,甩了脸子再安抚,安抚妥帖,转脸又是被亏欠的死样子,来来回回耍我,很有趣?”
      卦师盯着他,目光似淬了毒的钩子,恶意几乎满溢。容宛扬起唇角,站久了双足虚浮,眼前景物也晃成模糊的片影,远近飘摇,离散分崩,渐渐聚合作往昔模样。黑甜世界诱人深陷,摇晃颠簸不知此身何世,仿佛永夜,唯独熹微天光残照,挨近了,却发觉非是天光——明亮的不过花灯盈盈,流水脉脉。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灯会,大约那时候境遇还算好。秘密一样的爱慕,趁着人群熙攘,悄悄执手,先是衣袖,试探似的渡过去,指尖挨蹭,酥麻里握紧,像个禁忌。花灯一盏一盏飘上河面,容宛伸长脖颈看星星点点渐远的光,走得累了,便仰起头,双臂舒展,索求一个温暖脊背。
      悠悠荡荡,颠颠簸簸,夜风是冷的,□□却温热。花灯盏盏,绘了红桃碧柳,莺飞水绕,不然则是美人巧笑倩兮,眉目嫣然,亦或数行灵动行书,总逃不过那几句酸诗,暮暮朝朝,天长地久,双飞翼,连理枝……来不及看仔细,各色花灯转瞬后退,颜色一时缭乱,只有那温热脊背,颠簸着,颠簸着,教人好眠,教人醒转……
      他醒过来。
      耳畔是呼啸的寒风,雪粒落在发上,融进脖颈里。眼前皑皑霜白,奔跑跃动是身下躯体,容宛将手臂勾住卦师脖颈,那是能触及的最温暖的所在,花灯的旧梦散去,唯独故人犹在眼前,一如往日的温暖脊背,只是前行步伐更急切些。
      手脚酸软,头颅昏沉沉。容宛凑近卦师耳畔,语调冷冷的:“你做什么。”
      “你旧疾再犯,无来由便昏迷过去,我带你去医馆。”来不及回头,脚步未停,话语冲散在寒风中,尾音飘忽。
      “又玩这样的把戏。”容宛收紧双臂,几乎想要使卦师窒息,“那么多次,你以为我还会信?”
      莫可奈何,卦师叹息:“我是真的。”
      “你忘记了,你摔了那支玉簪,亲手摔下去。”
      温热脊背僵硬起来,步伐渐渐慢了,双足深深陷入雪,卦师茫然看向前方,只是茫茫白雪地,苍山覆雪,人心覆雪。
      容宛咬住卦师耳郭,凉凉的,似毒蛇吐信:“又忘记了?”
      每一次艰难的吐息皆对应着尴尬弯下的脊背,颤抖细细,细细,渐渐犹如痉挛,雪粒冰凉撒过侧脸,终于也平息。
      “又忘记了。”
      一样艰难的陈述,低沉难捉摸,又像裹了莫大的哀戚,喑哑。
      那脊背渐渐放松,终于卸力,容宛听见卦师复述,真切清晰:“我又忘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 最近陷入作业苦海,周末空闲时候也不多,更新都是挤出来的,等结课了,如果作业不那么多,一定稳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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