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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   第六十二章

      转眼冬至寒来,房中燃了炭火,暖熏熏,只是那炭不大好,吸久了有些呛鼻。容宛捧一只铜手炉,恹恹地窝在衾被里。膝上置一卷书,没来得及看,大约又是什么失意文人的诗集子,生花妙笔一通比拟暗喻,酸心思或是假豁达,再或者是樊笼得脱羁鸟旧林的怡然自乐,残荷也要映上雨景,白梅偏要形容高洁,春水春花看出百年蹉跎,总不缺象征。容宛懒去逐个分析明里暗里的幽折心思,扫一眼身侧的小书柜,没有几本看得懂。转了头,恰见窗纸透了明光,一阵铁器碰撞之声,卦师又来为他送饭。

      这些日子卦师于家中闲坐的时候愈发久了,然而并不时常见他,一来相看两厌无甚话说,二来容宛染了风寒,吃了药总不见好,人一日日消瘦下去,实在寻不出往昔明艳,容宛爱美,自然也不愿旁人窥见此般境况。也是幸运,卦师一样嫌他模样憔悴,每日只送饭,相顾无言,收拾了便离开。

      这些日子的饭食没什么油水,不过几颗青菜粗糙炒一炒,就着馒头米粥入肚腹。容宛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抬了头,自卦师眼瞳中窥出自己的模样:“入冬了生意不好做,加上我的病,定然搭去不少银钱,如今我如同废人,容貌也变得丑陋,既然不再喜欢了,何不将我放了,彼此都自在。”

      像是忽然想起,容宛续道:“毕竟曾有些交情在,我不会到官府告你。”

      “不能回去?”

      “你要知道我记性很好。”容宛轻轻咳嗽着,细瘦手指掩口,半天匀了气息,“你毁了我的戏衣,不许我踏出房门半步,做出这样的事,竟还想回去?”

      不由翻起旧账,撕戏衣,甚至烧作灰烬,争执里咄咄相逼,加上岁月消磨,如何回去。

      卦师蓦地笑起来,冷冷的:“你离开我,能做什么。”顿一顿,斜睨过去,“想拾回老本行?可你现在这模样,谁肯要你,做戏子的劳碌一生,有几个安享晚年,何况你的心思不在戏上,只盯着钱财周旋,财大势大如何都好,主动送过去当玩物也很好,其实剖白与否已不重要,我一早便知道你,就像那一回夜半哭着叩门寻我,你被人欺负,可也正因为动了贪心才被下套,是不是。”

      每字每句皆是真的,容宛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然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戳破却是另一回事。他是个欲望膨胀的俗世人,见多了阴暗冰冷,渐渐也学会戴上面具,少年稚气不知丢在哪里,天真柔软藏得几乎寻不见——只肯露给一个人看。兴许在走投无路叩开卦师门扉的时候便已经有些沦陷,那样小心的温柔触摸是他不曾见过的,那样脉脉的笨拙情话是他不曾听过的,只是对视便脸热,舌头不听使唤,只有腰肢软下来,温顺地青涩地尝试依靠一个人。

      那个夜晚几乎刻在心里,相对生倦也不能忘记。

      愈是淖泥中陷下的人愈喜欢干净的水流。戏台子上的才子佳人从来是哄人的把戏,两相恋慕总要有好处驱使,如万贯家财,如风流才思,如滔天权势,如清高傲骨。好的东西才足够吸引,然而容宛除却一张脸,并无用作吸引的好处,卦师仍旧待他如掌中珠玉,只是喜欢,那样干净。

      然而从头想一想,世上哪里有纯粹的喜欢,卦师那时候便于心中估量出自己的贪婪面目,却温柔地说出宽慰话语……

      “那个时候就在猜我。”手炉的温度渐渐冷了,铜皮愈发显出冰,容宛双手握着,指节泛白,“我知道你不信我,你拿我当物件儿,可是到底是珍惜过的。这么久,再想起也不那么生气,只是有些累……你一早便看透我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在心里看我不起,为什么还要说那些好听话,为什么要待我好,为什么肯,被我压在下头?”

      卦师只将他憔悴模样收在眼底,又是那样陌生的笑意:“我喜欢你的容貌,就像那些富贵公子,他们追逐的从来不是你这个人,只是……”

      一句话未结尾,容宛打断了,长发乱糟糟挡在脸前,唇瓣尝出血腥气:“只是壳子,有壳子便喜欢,失去了便厌恶,如今我失去了你喜欢的,于是你告诉我这些。”喉中腥甜,再开口已然干哑,“倒是多谢你说出来,不然也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

      他站起身,衣物宽大长发披散,几乎像只伶仃的孤魂,想不起来路,寻不见归途。

      只有索命。

      细瘦手指伸出来,半途中却兀自放下去,容宛弯起唇角,眼眉也弯作月牙,带起眼下青黑印子:“我没有你喜欢的了,我不能再唱,不能招惹旁人,甚至不能单独活下去,我只剩下命了,贱骨头贱命格……那时候你告诉我一生顺遂,什么一生顺遂,怎样的顺遂,你为我算算啊!”眸光骤然狠厉,五官都扭曲,寸寸紧逼咄咄逼人,“你再为我算算啊!”

      手指几乎陷进肩上皮肉,然而仍旧空落落,说不清对命的不甘亦或对情的憎恶,一行泪压垮虚张的声势,声音终于软弱起来,像叹息:“为什么骗我啊……”

      卦师托住他的下颚,抬起来,一点一点吻去咸涩泪痕,语调低沉犹如蛊惑:“我喜欢你,别哭,乖乖的,将你藏着的戏衣全数烧了,答应我,今生再不唱了。”

      几乎是麻木,容宛应下。

      火光灼灼跳动,华美戏衣一件件投进火堆里,雪白水袖不知被谁踏上肮脏脚印,终于一点一点焚烧焦黑,再化作碎屑飞灰。他的方寸世界的自在,他的旧梦,他的风光,他的骄傲。

      可是有什么要紧,逃不出,躲不过,命数天定,没有人喜欢他,天也不喜欢,消遣似的编出一个坏故事,这无从改变。

      容宛看着渐渐熄灭的火苗,眼泪干涸在脸上,有些刺疼,忽然想起卦师的那句喜欢,皮囊维系的爱慕,即便不熄灭,也将现出颓势了。

      “我想回去,可是回哪里去。”

      他认不清谎言的道路。

  •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醒,旧骨虽然虐受是事实,但是这并不是写它的重点和目的。
    我想写一个活生生的容宛,性格鲜明的渊清与姬寐甚至其他的角色,想这个文时首先蹦出来的就是容宛的模样,伶仃寂寞的一只人偶,空空的黑眼睛,足腕铃音追随步伐,杀人时没有犹豫,赤足踩在刀尖上任由血肉模糊也不懂得疼痛。这样似乎很好,然而人偶总是有前生的,怨憎会爱别离,俗世里的当然也是俗事,戏子卦师的底层设定自然逃不了清贫与压迫,尴尬的身份,阶级相似于是更容易有接触的机会。起初也想着容宛前世是个天真的少年,唱戏,然后相遇,可是仔细想想这太理想化了。且不说身份与性格的不合理,单说毁灭从来不是一个人能促成的,如果只是卦师不停地虐容宛,就算因为魔物,也太生硬,于是不可避免改变了容宛的性格,脱缰地任由他变成这样。写故事时人可能总会不自觉投射自己的影子,所以现在写容宛偶尔有种复杂的感觉,他的软弱他的小算计他的骄傲他的世故他的天真他的欲望,又喜欢又尴尬。不过很奇怪,这样居然更加有感觉了,就这么圆下去,从起始到结束,想想就很激动。
    写个故事,就是想把心里说不出的弯弯绕绕借着描写表达,表达点矫情感受或是满足冷偏的萌点,我的萌点是虐攻,攻控式的。对纠结拧巴的矫情故事爱到极致,小情小爱小思量,撑不起什么大格局,但也不用撑起,我就是喜欢纠纠缠缠的阴暗虐啊#(笑眼)
    容宛的前世性格虽然脱缰了,万幸主要剧情没脱,所以目前没有虐渊清的情节。也许我之前没说明白吧,那么现在说一下:虐受是当然的,两个都会虐,但回忆里虐不了渊清,虐的过程,攻不是完全无情的那种,他会说狠话会做狠毒的事但是也会有软弱的一面,所以攻在过程里不是爽的状态。这个是我个人萌点,接受不了的可以点叉叉,有缘再见。毕竟我萌点冷偏谁也满足不了我,撸个文就是为了喂饱自己,再不肆意点多可怜啊。
    我话真多,如果看完了觉得不开心,见谅,我不太会说话,只是讲出想讲的,见谅。
    话说真是喜欢把纯真撕裂把洁白染黑的感觉啊(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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