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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

  •   第五十七章

      李公子终究对容宛再无爱慕,几番言语,便直白地将条件开出,他道:“要我放了他也不难,若你从此自戏台子上下来,为新人们留个位置,我便不再计较。”

      “新人?”捕捉住了,将这二字于心中翻转颠倒,便已明白了七分。容宛眼睫低垂,一个一个算过去,“我道这些日子你怎冷落得比我预想更快,原来是有了中意的人,且是戏台上的新人……我且猜猜,秀蕊还是芳沁,或是那位风头正好的玉容公子?”

      弯绕小路被堵个严实,如何走也是徒劳,那么便只有去走第二条路,兴许那过于残忍,但两相抉择,总要抛却一个。

      玉容公子他是认识的,一样的卖唱伶人。生得秀美颜色,肤白似玉,性子也与别个不同,平日爱唱些自作的曲词,不时常说话,有些清高的书生气,因唱得迟,总不及容宛。那玉容甫一露面,便引得多情公子追逐爱慕,那些爱慕大约比容宛的来得更真。一个以容色手段吸引旁人,一个却以才情身世打动人心。容宛将他当做对手时常提防着,不免也略略了解。听闻玉容幼时生于诗书世家,奈何家道中落,辗转流离,小小年纪无以谋生,因缘巧合,竟入了这一门行当。学艺之中不忘幼时所记,寻了空闲便去学堂作旁听,之后断断续续自学了几年,勉强也算有些才气。

      不像容宛,只勉强识字写字。

      玉容的出现激起容宛少时便埋藏的卑微自怜,他看着那些人望着玉容的眼神,一样的爱慕,却不那么轻佻。大约玉容身上有他们能够尊重的东西,称赞美貌与称赞个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容宛任由阴暗的心思攀爬了心中角落,长夜里抱着膝倚在床头,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候,太多的疑惑无人可解,只得向窗外那弯月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少时不曾想过去读一读书,为什么他不懂得整日旁听换得夫子青眼。答案就在心里,不愿戳破。不读是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要读,没有人告诉便是答案,由此向后推,又是零零碎碎的枝节,诉说着云泥之分,初生即定。

      可是谁说一定要活成旁人的模样?

      勉强宽慰了,刺仍旧在,于是他去见卦师,要那人教他写一手好字。

      那时候日光仍暖,顺着窗缝悠过来,光亮落在交握的右手,于是另一边便是影子的黯淡。像是教授孩童,卦师握他的手,不厌其烦,一笔笔搭出他的名字,然后是他最常唱的曲词,两三个时辰卦师皆弯着腰,结束后直起腰身,甚至听见骨节转动声响。

      肯不辞苦辛尊重爱怜的,唯独这个人。

      往昔天光渐消逝,光影黯淡,月光透过菱花纹窗棂,落一地模糊影子。卦师已然站起身,静默地,雕花纹饰映上白衣,衣摆脏污,依稀是半个脚印。他迎着容宛的目光,蓦地展颜,清冷颜色仿佛一瞬褪去,只余暖然。

      李公子见容宛犹豫,又道:“那新人是谁与你无干,夜深了,再等些时候便要天亮,我说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倘若等候久了,我变了主意,那时候,恐怕就不是送去官府那样简单了。”

      起先的念头动摇起来,容宛不可抑制地想起初见,想起那个伶仃无依的夜晚,一身狼狈地闯入与灯下相对的私语。他想起那双真挚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进去,同样真挚的言语犹在耳畔,教人生不出怀疑。卦师告诉他,他很好,不是旁人口中轻佻道出的戏子优伶,亦没有旁人眼中那样卑微。宽慰的话总是相似的,来来去去不过这样几句,笨拙又急切。容宛任由卦师细致地为他敷药,疼了便皱一皱眉头,眼泪却没有再落下,生不出难过了,那个人的宽慰真蠢,可是他听进去,胸腔都被无形物事充填,暖且胀,只是想全然地信赖。

      终究不一样的。

      不觉蒙上温热水雾,模糊的一层,像是纱,这让他看不清眼前事物,心也蒙纱,犹犹豫豫地猜,怎么能够分辨清楚。

      清晰不过一瞬间,容宛抹去右颊水滴,眼睫被水汽打得漆黑低垂。他看着那张熟悉面目,天真地笑起来,像是回到年少时候:“我怎么能丢下你呢。”往昔旧影一幕一幕掠过,只抓得住琐碎细节,“其实你有什么好,不会说情话,又爱管着我,我时常想自己为何会喜欢你,可惜从来没有答案。我收下你的银铃,每日皆戴在足上,铃铛的声音让我想起你唤我阿宛的时候,多奇怪,你的声音一点都不像铃音的……其实我喜欢你那样叫我,换了旁人总觉得恶心,也不知为什么。你不如那些公子哥儿有权势,可是你不会骗我,不会看不起我,你陪我练字,将我当作心上人,全心全意宠溺着……再没有人肯这样待我。”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一闪而过的算计与抛掷不是假,然而如今的眼泪倾诉,亦是真。

      明白或是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这个时候容不得人去算那些弯绕。抉择就在眼前,就或是不救,不过两条路。

      “我做不到冷眼看你任人左右。”容宛笑起来,像嘲讽,“这些日子我总觉得看透了自己,事到如今才发觉错了,逃离是真的,爱意也是真的,原来我还留存那么一点真情。”

      原来他们早已像血肉一样牢牢胶合,不能抛掷。

      容宛沉思片刻,向李公子道:“你要的,我应你便是,戏台子不过那么大,人挤人着实不好看,该留给新人了,只是公子许下的诺,千万莫要食言。”

      “我自然不会食言,立下字据,你们便走吧。”李公子道,“可是你也要听话,若不成,我依旧有法子使你听话。”

      容宛解了卦师身上束缚,搀扶一只手臂,缓缓走了出去。

      夏夜静寂,依稀虫鸣。容宛回眼看李府门前垂挂的灯笼,两端相映,像是妖魔的血色眼睛,可是有什么好怕,世上总有更厉害的妖魔,大妖吞吃小妖,可总有更强大的妖物去吞吃它。

      “听话?”低声细语,容宛扬眉笑道,“那便是你做梦。”

  • 作者有话要说:  算计和感情都是真的,混杂了才能挣扎,容宛从来不是一个冷漠彻底或是天真彻底的人物,矫情和坦荡共存,才是我的萌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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