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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第四十二章

      姬寐于院外站了许久,待到残月点缀天幕,万事万物沉寂,天边疏星闪烁,像银铃的光。

      于他只是片刻,容宛的记忆却匆促地掠过。院门再启时,眼前已然是明亮光景,一晃便是冬日了,地面覆上一层积雪,紧闭的院门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响,寒气拥过来,门内走出个单薄少年,执了扫帚,将门前雪清扫干净。

      旧棉衣,难得没有打补丁,式样不怎么美丽,却洗得很干净。少年细瘦手指染了寒气,指间都通红,口中呵出的热气,漂浮着向上游,像氤氲的云霭。

      姬寐走得近些,恰窥见容宛低垂的眼睫,他的唇角不再如幼时那样开怀地勾起,瞳眸中也失去了孩子气的快乐,然而目光仍旧明亮天真,他仍旧有愿望。

      姬寐就这样看着少年,凑得再近些也不会被发觉。眼前的容宛距幼时长大了三四岁,个头高了些,却仍旧瘦,一头青丝打理柔顺,细嗅有着浅淡香气。姬寐下意识拂过去,却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眼前的容宛,不过是记忆的影子。

      容宛似乎心不在焉,扫帚虚虚划过雪地,未曾带起多少雪粒。

      他微微咬着唇,强忍似的,不知想起什么,没有征兆,容宛将手中物抛掷,不管不顾地蹲下身来,以指于雪地之上勾画。

      先是画下一个歪斜人脸,看不出对应哪号人物,他戳着那人的眼睛,愤懑地道:“说什么像姑娘,你才是姑娘!”

      忽然眸中现出期盼,笑容如水波一层层漾起,自唇角,到眉梢,容宛的神色恍惚起来:“可是唱旦角也很好,花师傅从前也是唱旦角……”

      他想起花师傅诉说的当年风光,花师傅是个白净斯文的男子,将到而立之年,面上生了褶皱,然而眉目依稀还可窥见往昔韵致。那个男人用嘶哑的嗓子将往事细细道来,说什么戏终赢得满堂彩声,说什么富贵公子一掷千金,样式美丽的戏衣,珍贵细致的头面……他几乎拥有最好的,只是世间美物难留连,嗓子毁了,作为戏子的一生,便也终了。如今的穷困潦倒灰头土面,都是造化弄人,都是命数注定。

      都是命数啊。

      最后的一声叹苍凉沙哑,响在静谧的夜里,炉火堆偶然噼啪作响,更衬得那叹息犹如山鬼哀呼。

      容宛听着,忽略戏终的凄凉,每每生出向往。那样的故事真是美梦一样的奢侈,被众人簇拥,使众人着迷,更重要的——会拥有从未尝过的富贵日子。

      容宛辨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然而一种欲望自心底生长,一朝达成,便想要更多……矛盾地,他既喜欢这个宅院,又瞧不上这个宅院,爱与排斥混杂在一起,他几乎要不明白自己。

      师兄弟们待他很好,花师傅勉强算个和善的长辈。每一日的练习虽累,然而与师兄弟们嬉闹着便也过去了,那些男孩子虽会对他调侃打趣,到底没什么恶意,这些年也惯了,至多出去生会儿闷气,气消了再欢欢喜喜地和好。这个宅院他住了十余年,每一处皆熟悉。

      熟悉它的好,也熟悉它的坏。

      譬如冬时阴冷夏时燥热的大通铺,譬如穿旧了打上补丁的衣物,譬如除却年节无甚油水的饭食……起初并没有什么,院中的孩子皆是这样过,然而有一次他看见那些同他一般大的少年,华服骏马,环佩翩然,那些身影绝尘而去,他忽然明白了何为云泥。

      其实没什么好不甘,世间原本就没有公平,娘胎带来的东西由不得人选,抱怨只是抱怨,除却生出郁气没有什么改变。然而明白是一回事,排解却是另一回事,渐渐他的笑容不那么多,夜深了会陷入沉思,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没有结果。

      他想要回到幼时,哪怕那快乐是愚蠢的。

      花师傅的话让他发现了打破混沌的光亮,原来可以那样做……

      原来一切皆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他成为最好的旦角,到那个时候,梦中都奢侈的东西,便会……

      时光倏忽,院落景致不再,眼前换作街巷匆匆行人。姬寐感受着那少年记忆中的忧愁与不甘,无念城主可以自无念偶旧物窥看心迹,即便人偶早早失却感情。于是他一幕幕看过去,这是一个陌生的容宛,不平静,亦不优雅,甚至是世故俗气的。铃铛使得姬寐读出少年深藏在心里的话,他忽然觉得心脏被揪起,如何也不得展。

      虽然他从来没有心脏。

      他想起自己这样做的目的,窥看容宛记忆不是为了种种好奇。这些日子容宛失去踪迹,竟是落入渊清手中,更奇怪的,渊清不曾对容宛做什么,只是妥帖地放在身边,每日陪伴。姬寐不相信渊清竟会有如此温和的一面,除却……

      那次容宛似乎告诉他,渊清历劫时有个心上人,加之从前听过的传言,再想一想渊清无端的性情大变,这不由使姬寐怀疑。

      容宛一心隐藏过往,于宅院时,亦不肯听话接近渊清,这太不寻常,那些被隐藏的前世纠葛,兴许和渊清有莫大联系。

      怀疑了便去解疑,这是姬寐一贯的作风,倘若那二人当真有所联系,那么除去渊清的事情,便会容易很多。

      姬寐冰冷地计划着,然而戏未看完,人却陷了进去。

      真是奇怪。

      他回过神来,草木青青,竟又是初春了。

      跟随着容宛一路向前行,少年的背影又高了些,长发柔顺地垂及腰间,飘动间竟似细软柳条,其下是盈盈一握的柳的枝干。

      形如柳,命如柳。

      轻薄不堪留。

      容宛停在街角卦摊前,卦摊后有清俊少年支了下颚打盹儿,那少年面如白玉,印堂处却有极浅的黑气缠绕。

      邪物缠身么,这样事情太多,不必过多在意。

      渐渐少年睁开眼睛,姬寐听容宛开口道:“你为我算一算,什么时候,我才能够唱出师,成为角儿?”

      那双眼眸里有着颤抖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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