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41、第四十一章

　　姬寐将铃铛放入平素制偶的池水，耀耀光亮逐渐隐没，不过片刻，平静水流掀起波澜，银铃自波澜正中现出，银光比之从前更甚，几乎刺眼。

　　观不出几分异常，铃铛光亮充盈一室，稍黯淡些，再抬眼看，铃上竟生一条无边通道，道内光影掠过，依稀看见容宛盈了笑意的眼。

　　那是通往前世记忆的路。

　　旧物窥看旧模样。

　　姬寐一开始的打算，便是窥看容宛隐瞒的过往，至于铃铛上的异样……铃铛的气息确然使他不适，然而那只是一种感觉，没有定论，即便寻来铃铛亦徒劳，感觉这样飘渺无定的东西，最使人忧虑，没有办法弄清楚，只好平日多些谨慎。

　　他需要弄清楚容宛的过去，并且不能够被发觉意图。容宛看似顺从，骨中却格外固执多疑，那段过往被他隐藏百年，若是将意图泄露，难免生出隔阂。

　　可他为何要在意与无念偶的隔阂。

　　姬寐忽然疑惑起来。仔细说，容宛是他的奴仆，主人于奴仆是天，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容宛都应该心甘情愿为他完成，这是早早达成的交易。若以主奴来说，容宛并不算十分听话，与旁的人偶不同，容宛心中总有些角落，叫姬寐难以触及。

　　为何下意识隐去企图，只以借口带过？

　　姬寐有些不明白自己，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上方通道开至最大，时机正好。

　　一跃而入，眼前飞速掠过容宛的一颦一笑，那些真心的薄嗔微怒，宛然展颜。

　　旧影连作一片，将至尽头时，一切皆隐没了，唯余少年伶仃背影。蓦地回首，唇角与眉梢一同挑起来，戏谑的弧度：“你以为你明白我么，算卦的呆子。”

　　姬寐竟有些认不出那飞扬生动的少年，本想回答，隔了半晌，容宛却依旧保持着挑眉动作，笑容未动半分。

　　原来仍是幻影，他却几乎当了真。

　　光亮消散，姬寐终于来到了一切的起始。

　　这是一个平和且热闹的镇子，街巷不宽阔，两侧小贩不时叫卖，小食的香气溢散了勾起口腹之欲，面目模糊的人群像是闲缓的水流，一层一层向前拥。

　　初春的太阳光映在脸上有种慵懒的长久感，人群忽然生动起来，姬寐看见一个孩子于人群缝隙中挤挤挨挨，那孩子穿着缝了补丁的旧衣物，一张脸却粉雕玉琢，格外漂亮。

　　于是姬寐认出容宛。

　　九岁，或者更小一些，年幼的容宛有些瘦小。他一路向前行，最终停至姬寐身侧。

　　手掌伸出来，却不是朝向姬寐，他手中放着几枚铜板，看着上方一串串糖山楂，怯怯道：“李叔，我要一串。”

　　小摊后的中年男人取下一串裹了剔透糖浆的小食，温和地递给容宛，却只收了一半的铜板，剩余推至容宛手心：“剩下的好生收着。”随即看一眼男孩瘦弱的模样，长长地叹息——兴许是想起家中童稚可爱的小儿。

　　姬寐跟随容宛回到一处院落，那里住着许多孩子，欢笑嬉闹，容宛吞下最后一颗糖山楂，糖粒碎末沾在唇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足地微微眯起，像小兽。

　　姬寐在门外止住脚步，听见里头传来孩童的笑声。

　　“阿宛又出去偷吃，嘴上还粘着糖粒呢！”

　　“买新衣的钱皆被你用来吃了，衣裳穿烂了，小心师傅又来骂你！”

　　“正经饭菜不怎么吃，只吃些街边小食，难怪这样瘦。”

　　“花师傅做的菜太……”

　　孩童言语一句接过一句，最终又是一片嬉闹，天真快乐，孩童总是快乐的。

　　穷困艰辛于童年中似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更深刻的却是彼时玩乐无忧的好，孩童只将美好事物记忆深刻，待到再长大些，脱了稚气，想要的便也更多，于是欲望难填的不满混上相较而生的贵贱，苦痛也就滋生。

　　如今的容宛，尚且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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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喜闻乐见的从前，其实容宛童年不怎么痛苦，就算痛苦也因为太幼稚感受不到，稍长大些，明白了世界上的种种分别，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