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3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三个昼夜，容宛只是沉默地闭上眼睛，任由渊清时时环抱怀中，不曾反抗。

　　强弱分明，即便使出通身解数，亦不能够得半分自由，认清了事实，索性也不作抵抗，只装昏睡，拖得一日是一日。

　　他躲避着渊清温和的眸光。

　　黑暗里，声响与触感便更加深刻。容宛任渊清揽住腰肢，头颅搁在男人肩上，软弱无骨地倚靠着。此时他们坐在岛上，赤着足，足心感受出细细的沙粒，海风温暖，伴着水流起复落。时光挪移，海水浸泡双足，足踝间银铃漂浮着，精细纹路雕刻铃上，仿佛也随无定海水一同飘摇。

　　三绕的细链松松扣着，它们终究飘不出足踝。

　　渊清执了白玉梳，梳理着容宛长发，他并不在意容宛是否睡着，自顾自道：“今晚要吃什么，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吃……”

　　向来冷酷的仙人破天荒多话起来，颠倒来去，不过前生琐碎小事，海风作映衬，添一点温存，海鸟来去，鸣叫声声。

　　他讲述着容宛生前，小至衣食，大至嗜好，一件一件说过去，仿佛比之本人更加了解。

　　过往故事难免唤起过往情绪，百年过去，昔日的琐碎细节如在眼前，渊清拥紧了怀中人，小心避开肩上创口：“我很想你。”

　　容宛眉头微蹙，一瞬间的事情，轻且迅速，很快恢复平静。

　　渊清以指抚上他眉心，舒展开来：“无念偶也会做梦么，是什么恼心梦境，使得你皱眉？”

　　回应他的不过沉默。

　　长长一声叹，也不过空嗟叹，过往种种随风逝，斯人犹在前情已尽。情爱纠缠从来易变，何况无念偶是无心之物，纵然记得，心也空空，于空空胸腔寻前情，未免像个笑话。

　　怎样变作人偶，怎样一步一步变作如今模样。这句话梗在喉咙里，犹豫很久，不能够说出。他知道的，那是血淋淋的过程，一点点剥下皮，一寸寸削下肉，魂魄附上血骷髅，强行被掠取往昔情感，匍匐主人足下，死生任人掌控。太确切的答案，没有作假的可能，然而他依旧忍不住生出一点可笑的希冀，三个昼夜他不敢去想这些事情，稍稍想起了便觉出入骨的冷。他努力地避免着与它的会面，然而终究是避无可避，那些疑问就在眼前，可总还有一点回转的自欺的余地。兴许那些只是道听途说，兴许残忍只是故事，容宛已经忍过太多苦楚，倘若再添上这些，倘若再添上这些……

　　手中白玉梳清脆断裂，落在了柔软沙地上。

　　渊清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时候你不甘心转世么？”

　　预料之中没有回答，他接下来道：“游离的魂魄会被无常指引入鬼界，殿上今生判来生，入奈何桥，饮茶汤，便什么都忘却。黄泉水很缓，那其中却困了许多恶鬼，会蛊惑茫然魂魄跃入河底，我去那里寻你，翻遍了轮回册也不见你名姓，于是折返时将黄泉厉鬼一只只斩杀，我怕你被它们拉入河底，魂魄尽融。”渊清手握一把细沙，倾倒了，将玉梳埋掩，“我不知你是否仍在，我想见你，却总是寻不见，难免怀疑起来，索性拉它们作陪葬。”

　　渊清的语调漫不经心。这样迁怒似的行径，百年来他已做惯。

　　“我总梦见你陷在湖水里，手脚冰凉，我抱你出来，紧紧暖着，可是没有用，你闭着眼睛，告诉我寒冷与恨意。”

　　吻在容宛脸颊，渊清道：“恨着我也是好的，我宁愿你杀我，折磨我，将百年的煎熬仔仔细细报复，我不会反抗。”

　　“报复？”容宛睁开眼睛，他终究不再作昏睡姿态，现下足够了，时机尚好。其实仔细说，他并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时机，这样的时机适宜做怎样的事，然而身体控制了心神，无端迫切起来，再回神已晚，话已说出来，便只好顺下去，“我懒去报复，若你仍顾念旧情，便放了我，让我去找主人，我已于凡世逗留太久。”

　　“你终于不再装睡。”陈述罢，渊清问道，“无念城主……他似乎很在意你，你也在意他？”

　　容宛离开男人怀抱，低下头，以足拨弄着温暖海水：“主人给予我永生，我只听他差遣，他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

　　“他的敌人是我。”渊清陈述，复问道，“你可会杀我？”

　　“我不会忤逆主人的命令。”容宛抬起头，定定对视着，“即便是死，亦不会忤逆。”

　　渊清笑起来，眉眼俱弯，眸光却是冷的：“我不会让你死，你的生死掌在他的手中，那么我便杀了他，给你自由。”

　　“我不要自由。”拒绝得干脆，容宛幻出刀刃，横于渊清颈上，“你若对主人不利，在这之前，我会杀你。”

　　锋利的刃割出创口，丝丝缕缕的血液溢出来，渊清没有躲，他握紧了雪刃，甚至向前一分，任由创口更深：“杀掉我很简单。”

　　血液滴在沙地上，混入湛蓝的海水，仿佛觉不出疼痛，他向前行着，直挪至容宛身侧，近在咫尺的耳语混杂温热气息冲撞着容宛的耳畔。

　　“只要你想。”

　　容宛感受着那人茸茸的呼吸，本能的痒绕上来，他的手被渊清握住，强行卸了力，渊清夺去他的刀刃，远远地抛掷海水中。昔日高洁出尘的仙人面上只是病态的狂热，渊清将他推于柔软沙地，于上方压迫着：“可那样未免太不值得，我不能将你送至他的面前。”

　　“你比我更像怪物。”

　　冰冷地，容宛对男人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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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明天再回评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