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骨伶仃》饮隐

115、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容宛垂下眼睫，足腕上的铃铛已经被体温暖热，他解开三绕的银铃，指尖下意识抚摸过铃铛凹陷的文字，铃铛像是预知了命运，发出纤细软弱的颤音。

　　铃铛被牢牢攥在掌心，容宛在手中蓄力，试图将其毁作齑粉。

　　有一瞬间银质饰物的温度比掌心要更高一些，容宛甚至觉得它热得烫手，紧握便是煎熬。他试探一样微微发力，那一点颤抖的抗议终于彻底消失无踪，铃铛就像一个看清了无望黑暗的可怜人，放弃挣扎，等待碎裂毁灭的刹那。

　　这种沉默让容宛想起了在血泊里沉默攀爬的渊清，抓住碎骨，攀住残肢，在尸骨堆里拖拽出一条长痕。

　　我很欢喜。

　　愈苦楚愈欢喜，愈甘甜愈欢喜。

　　只因苦楚甘甜，源自一人。

　　在渊清温和的眼神中容宛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包裹着血腥与甜酸的回忆猝不及防造访容宛空荡的胸腔，它们使得他毁坏铃铛的动作变得犹豫不决。他张开手掌，把将要崩裂的物件捧到眼前，目光抚摸着铃身细微裂痕。

　　“主人，我反悔了。”

　　“反悔，有反悔的代价。”

　　“有没有别的条件。”

　　“你想用什么来代替银铃。”

　　容宛把铃铛小心地拢在掌中：“譬如，自此之后，我乖顺自省，专注侍奉您一人，再无旁生纠葛。”

　　“乖顺自省？心里的，还是面上的。”姬寐握住容宛的手，一根根将手指掰开，露出掌心所护的银铃，“可以伪装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你手中这串铃铛，它是实的，碎了就是碎了，装不出来。”

　　姬寐拿起银铃链串的末端，另一端却被容宛捏在手中，争执之间各自施力，链串断作两截。

　　伴随姬寐手中铃铛毁作碎片。

　　姬寐平静地看着容宛惊慌失措来不及遮掩的神情，那双眼睛满溢破碎颤抖的水光，模糊的水痕在黑夜中盈盈欲坠。姬寐看不清，他猜测容宛的眼眶大约是红了，因为他看见那其中的水意很快转成一种愤恨，死死地把他钉在原地。他听见容宛急促压抑的呼吸声，过分浓重的鼻音让姬寐感到烦躁悔恨，然而路是他自己选的，什么时候挑衅，什么时候推波助澜，什么时候旁观，什么时候彻底放弃，都是计划好的，那么过程中的妒火和痛苦都是理所应当。

　　容宛把剩余的一半银铃捂在胸前，做出孩童保护心爱玩具的滑稽举动。

　　他的指甲割破掌心皮肉，一线血迹从指缝漏出来，铃铛不间断的响声昭示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他用力闭上眼睛，很久才张开：“如您所愿，铃铛已经毁了，那么也请您遵守约定，不要再去‘关照’他。”

　　姬寐用手背楷去容宛眼角的潮湿，他看见容宛僵硬固执的姿态，在合拢的双手间，隐约透出银饰幽亮的光芒。

　　没有毁干净。

　　罢了，姬寐在心里这样说，他亲吻了一下容宛的唇角：“睡吧。”

　　容宛躺下来，始终背对着他。

　　姬寐贴上去，用胸膛亲吻单薄的脊背，他环住容宛的腰，用不着往上摸索试探，他知道容宛一定仍旧怀抱着那半串银铃。

　　就像他知道容宛之后会做的事。

　　之后的十余天都很平静，容宛突然沉默下来，仿佛回到了初为无念偶的时候，对于姬寐的一切要求不予反驳，照料细致。姬寐听无念偶向他描述容宛的行踪，不再拨弄琵琶，也很少同那些白衣的男孩子弹唱曲词，不是在花树下打盹，便是在池塘旁喂鱼，如他期盼的那样闲散自在。

　　皆是作伪。

　　最后一举了。

　　在一个夜晚，容宛偷偷去了囚禁渊清的牢房。

　　这之前姬寐告诉了容宛要出无念城的事情，事实上他也真正出去了，临走时他当做没有看到容宛眼睛里躁动的微芒，在车驾腾至半空时，向下俯看容宛垂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