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也烂漫》寒山道通

7、第六章 喜欢蛾子的人

　　我妈后来不待见她是真的，但之前却一直都是很喜欢她的，不然也不会总把她带回家吃饭。那个时候的陈嘉庆也总是能十分自觉地表现出乖巧可爱。后来陈青林知道她一直在我家吃饭，还拎了一箱牛奶过来，想让我妈帮她带孩子。

　　自从陈嘉庆和我家走得比较近后，陈青林似乎就觉得自己和我家也走得近了，有一些事情都会向我妈这个“大姐”请教，虽然她总是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但是电视机坏了，房间进老鼠啦都来我家找我爸。而且她特别爱往省城里跑，我爸在家的时候她也总是过来问我爸什么日子会进城。在我爷爷去世我奶奶又中风之前，我家其实在村里还算是比较富足的，我爸甚至是村子里最早考出驾照并有自己的车的人。虽然只是一辆二手的小货车。但我很多童年的记忆都和它有关。

　　后来就连我都感觉陈青林离我爸太近了，我妈甚至因此和我爸吵过架。但是我爸和我妈都是不擅长拒绝的那种人，陈青林找他们帮忙他们即使内心不愿也会自己帮陈青林找好借口，想着“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啊”、“邻里该帮忙”、“陈青林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心思我们自己把她想坏了啊”之类。

　　但即使对陈青林不满，我妈对陈嘉庆却一直都还是挺好的。直到有一天，陈嘉庆邀请我去她家玩。

　　这是陈嘉庆第一次叫我去她家玩，一般都是她在我家呆着的。她在我家呆着的时候我很少理会她，但是她就是能自个儿玩一个东西玩很久。她总是跑来跑去，她一下子帮我妈择菜，一下子又去帮我奶奶包银钱，和我爷爷一起看地里的菜苗，有的时候甚至还能和我爸爸聊上几句。我小的时候觉得我爸特沉默特冷硬，对他脸上硬硬的胡须心有余悸，一直无法理解她主动找我爸聊天的那种心态。

　　她让我去她家玩的时候我一开始是拒绝了，我一直对她喜欢的玩意儿比如剪纸花儿，比如收集糖果纸，比如家家酒都嗤之以鼻。但是后来架不住我也对那两扇玻璃门后面的世界的好奇，我最后还是同意去“一会儿”。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个玻璃门后面也没什么，但那时也许我是把陈青林妖魔化了，或许是我见过的东西太少，无论是那个房间火盆里 “噼里啪啦”的木炭，还是男人们浓重的烟味，还是女人的脂粉气，都让我心跳加速。我从那个房间经过不过几秒，而陈嘉庆走得比我还快。我知道陈青林看了我一眼，她那永远弯弯的眼睛似笑非笑，但是她很快就移开了。我也没说“阿姨好”什么的。

　　我跟在陈嘉庆后面，小心地踩着不平整的楼梯上了二楼。楼梯没有扶手也没有开灯。

　　二楼的布置很简单，一眼就可以看透了。总共有三个房间，一个厕所，一个大卧室，一个小卧室。卧室离得挺远的，一个很大很突兀的衣柜隔开了。大卧室有一个柜子，上面只有一台彩色电视机——按理来说柜子上都会放遥控器、烟灰缸、杯子之类，但是什么都没呀。有一个很明显的梳妆台，上面有几个我没见过的打开的脂粉盒。小卧室有一张很长很高的桌子，上面什么东西都有，糖果纸、碎布条、还有七零八落的纸片。

　　她把我带到她的小房间，把很多东西都拿出来给我看。

　　她说她带我来她家是因为一定要给我看她的宝贝。然后我就看着她从枕头旁边小心地捧出一本书。

　　她打开书的某一页，她让我凑过去看，哦，原来是一只蝴蝶。

　　“不，这不是蝴蝶，这是一只蛾。”她也把头凑了过来，对我说。

　　原来我刚刚已经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我至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一只蛾的标本，其实也是因为没想过。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次我曾恶意揣测她只是为了找一个把我带到她那里去的借口。但这样的话她其实也不用给我看“她的宝贝”。

　　其实对于标本不管是蝴蝶还是蛾我都没什么兴趣。相比较，我更喜欢花丛里飞舞的蝴蝶。至于蛾，虽然她的那个标本更是很像一只漂亮的蝴蝶，但是，一想到，那和夜里不断往灯下撞的东西是同一种东西，我更是喜欢不起来。

　　我想起周岚有一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句话，说是一个喜欢蝴蝶的人更像是一个残忍的禽兽，只有对美丽蝶翅的热爱，却激不起对生命的热爱。我当时觉得有些道理，但是想到陈嘉庆，其实又完全不是这样，不管是对活的生命还是死去的生命她都有一种奇怪的热情。她很喜欢动物，看见小狗会把自己包子里的肉倒出来给它，看见有人想掏鸟窝就会很生气的制止，会跟着一只小猫爬到很远的山上去……后来我想到最初我以为的陈嘉庆作弄我家的公鸡，或许也只是她想和它玩，而不是为了伤害它。

　　过了一会我就说要走了。

　　晚上我家吃饭的时候，陈青林却拽着陈嘉庆的胳膊过来了。我看见陈嘉庆是很抗拒的，她在我家门口的地方蹲下，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土就甩向陈青林，嘴里还骂着“臭女人”、“婊子”之类的话。但是最后她还是被死扯硬拽地弄到了我们跟前。

　　陈青林一脸嘲讽地进来，可我总觉得她像是一个极力表现自己但又没意识到自己演技不佳的演员。

　　“大姐，你可得顾好你们家百谷啊。要不是我知道你们百谷懂事今个儿我还差点儿要误会他。”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夸张这么尖酸的话语，结果还是出自这么一个漂亮女人的口中。

　　“其实也都怪我，我以为陈嘉庆要学好了，没想到却是被她给骗了。百谷，你把她当你的朋友，这是你自作多情，她可没有把你当朋友。你知道今天她为什么会带你去我那里吗？我当时就奇了怪了，她这个小崽子的私人领地连我都进不去。晚上我总算知道了，她玩的好一手栽赃陷害。她把我的戒指弄丢了，却要把你拿去顶缸。我问她是不是弄丢了我的戒指，她到现在还死命不承认呢。可是去过楼上的，不是她就是你了。”

　　即使陈青林很美，我在这个时候却一点也不想看她的脸。她对我讲话的时候我还是看着被她拽着的陈嘉庆。

　　与之前的疯狂比，陈嘉庆现在只是满脸冷漠，像是一切都和她无关了。她的手腕被拽的通红，我还看到了几个很深的指甲印。

　　我爸妈讪讪地应了应，倒像是他们才是理亏的一方。陈青林风风火火的来，又拽着陈嘉庆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妈就对我说：“麦子，我原以为嘉庆是个好孩子，不过她妈妈的话也不定可信。但是我却知道她妈妈是不喜欢她女儿跟你玩的，闹起来也难听，总之还是和她们少走动吧。”

　　后来有一次陈嘉庆找我，我其实也不想理她。她和她妈妈都被我家里人划进了黑名单。但是她一直跟着我，倒像是最初她来我家的那一会儿。于是我转过头问她：“你有什么事。”

　　她对我说：“我如果跟你说我根本不知道她戒指丢了，你会不会再跟我好。”

　　我对她说“不会”。
　　我当时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添了一句：“我根本没跟你好过。”
　　我那时太小，除了伤害别人还什么都没学会。

　　过了几个星期，我听我妈说，陈青林的戒指找回来了。原来是被村子里一个小混混拿走了。小混混他妈后来有一次看到了那个戒指，就带着她儿子来找陈青林赔罪。我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冷漠，虽然善良包容是她的本性，但是即使是她也显然不希望再和那一对互相伤害的母女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