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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留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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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锁魂峰,是一派悠闲气象。
一卧,一坐,
或吹萧抚琴,
或把酒言欢,
自斟自饮,偶尔说几句话,或者根本不开口,
两个少年相处已五日,
却胜宫中锦衣玉食十七年。
“你为什么都不问我的名字?”傅德肄浅饮口酒,
眼前是锁魂峰的绝色——晴明峰上的千年寒潭边。
身边是纵横三界的绝色——药师。
晴明峰上的鬼斧神工,也比不过药师临风的一颦一笑。
“名字,是最短的咒。”
“此话怎解?”
“即便相知相许,可我们在对方的人生中,只是突然出现,而后会消失不见的人。不知道名字,忘了便忘了,心下只觉得略微遗憾而已,遗憾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傅德肄缄默不语,静静聆听。
“如果知道了名字,从一开始这个人便会和他的名字一起印在心中。很多年过去了,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和他名字同音的字都会使我们想起对方,想起和他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我们就会遗憾,当初为什么没能留住他。”
药师缓缓低头,将酒盏摆在地板上,复又抬起眼睛,
那双清澈的狐眼中,竟有了些许迷雾。
“对于我来说,最残酷的,莫过与人相遇。一旦相遇,必要面对其离别。”
傅德肄看着药师怔怔出神。
不是面对陌生人时冷漠疏远的仙人模样,不是面对白木时寒毛倒竖的小狐模样,更不是与自己琴瑟合鸣时的温润如玉模样。
眉间的忧郁,无奈的苦涩,
像个普通人。
可不管是万种风情,忧郁与苦涩,都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伸出手,想要替药师抚平忧伤,却还是生生住手。
“父亲身体不支,催我回去。”
“我知道。”
“其实......”傅德肄想到了药引之事,可无法启齿向药师讨要对他来说最宝贵的三项东西之一。
“傅兄是担心汜藩吗?月圆之夜,我会派氏神前去送药。”
“不,药,我会自己来取。”急辩之下,不慎打翻了酒盏。
琼浆玉酿倾泻一地,在朦胧的月色下闪出片片光华,香气扑鼻。
夜,也醉了。
“那药师定会在此恭迎傅兄大驾。”药师抿嘴浅笑,霎时间绝了风华。
“定不负君意。”
月下的两人拢袖拱手,似是订下契约般神圣而庄重。
不知多年以后,身为天子的傅德肄重归这里,站在相似的月光下,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一袭青衣的清澈少年,记得那双只对他展颜的琥珀色狐眼。
如果两人从不曾相遇,如果药师一开始就将他赶下峰,如果他当下就求得神药,如果他一走不回头,如果两个十七岁的少年永远将这份来得太快又隐喻得太深的情愫埋藏起来,如果没有之后的种种,那么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湖畔相望的一眼,悠长而陌生,注定了这场不该开始,又不知如暄收场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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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僻小道上的茶馆小二见到了五天前的蓝衣书生。
马不错,只是衣服更加破烂了。
可小二还记得这个书生扔下的足两官木。
“唉呦,这位爷游峰玩水回来了?”
端着上好的茶,脸上淌下的蜜也快有三尺厚了,可唯独见不到这位爷的笑脸。
五天前自己恶声恶气时这位爷还是一脸笑容,怎么今天像奔丧去啊满面尘烟。
“爷,从锁魂峰玩好了?”
“嗯。”话不多说,端起茶杯也不往嘴边送,就呆呆地瞅着桌上的萧子。
看来这位爷一定是在锁魂峰上吃亏了。
“爷,那峰上的老妖是出了名的坏!您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就是天大的福份了!”小二继续兀自说着,全然不顾已经逼近身后那张白脸。
“小二,”小二抖着腿看着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着自己的衣领,“下次再乱说话,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爷,爷,小的不敢了!”小二说着,颤抖的膝盖撞到了桌子,安放在上的萧子滚了下来。
傅德肄见状松了小二,转身弯腰去拾。
一人一马飞奔而来,马背上一白衣人,腰间佩剑。
眼见一位爷没走,又来一位爷,小二暗自叫苦,
白衣人并未勒马,只是在路过瞬间眼光略一瞟,看向背立的褴褛背影。
那背影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继续喝茶。
白衣人夹了夹马肚子,马一声长嘶,引来身后一阵低沉的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动摇。
马队狂奔离去,卷起烟尘一片。
傅德肄听得马蹄声渐无,知道马队已过,便扔下几块碎木起身牵马。
又是武林争斗么?
无暇分心,眼看天色不早,傅德肄翻身上马,挥鞭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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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躺在水台,平静的湖面如同自己的心,无风却起涟漪。
天还是那么澄净,水还是那么清澈,风还是那么温柔地眷顾在自己的发丝间,一切都跟五天前一样,可为什么偏偏又都不一样了?只是因为少了那个温暖的少年伴在身旁吗?
这种感觉,
是孤独。
突然惊恐起来,
害怕,
怕夜里惊醒后静谧的漆白,
怕湖面上只有自己一人的倒影,
怕枕边无人添油的孤灯。
残灯明灭枕边湿,尝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现在,还真是有些遗憾,遗憾不知他姓名。
侧卧在水台上,左手支头,懒懒地看向名唤“落木”的琴。
屈指随手弹奏几下,铮铮几声。
不由又心思摇动,晃到那晚的月明星稀下。
想到昨夜的执手誓言,月圆之夜他必定会来。你还回来干什么?倒不如死在路上,让我眼前再没你这人。
这想法不免天真得厉害,药师在脑中盘旋一下,也就自己一笑置之了。
傅德肄策马刚至一小镇时,白衣人们就已经看到了独坐水台边抚琴的药师。仅仅只是一个侧脸,这些身经百战的冷酷杀手眼中就飘过一丝血白。
主上吩咐杀了太子,没有说不能分享美人。
白霓绿裳姿态妖娆,王府上下有的是。莺歌燕舞顾步袅袅,烟花柳巷最不缺。跟在王爷丞相身边这么多年,却独独没见过飘渺一身的青莲之美。这样的青,不是生活在世间最白暗处的人能够渴求的。
刺杀太子?
管他什么太子,管他什么王爷,
眼中被刺痛的,只有那抹青;内心疯狂叫嚣着要征服他要让他屈服的,还是那抹青。
为首的汉子从药师微怒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多年未曾显隼出的欲望,赤裸裸地挂在嘴角,顺着喉头咽下。
在将白衣蓝眼的小少年扔在地板上的同时,为首的汉子也扯下了药师雪青的外衣。
那衣服的料子太滑了,竟被自身的重量拉得滑入湖中。青衣渐渐沉入碧蓝的湖水中,像是惨青的呼喊声消失在最深刻的绝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