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生之凤栖梧》王宥熄

3、第一回03

　　沈天惜和李灏枫回到沈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见无人察觉，两人分别各回各屋。
　　当沈天惜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的时候，里面赫然站了一个人，沈天惜吓了一大跳。
　　“王嬷嬷！”
　　王嬷嬷双手环胸，一脸铁青，抬起手就照着沈天惜的屁股上打去。
　　“让你学礼仪，又偷跑了出去！”
　　“我错了嬷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话我听了百八十回了，你何时不敢过？”
　　“这次是真的不敢啦！”
　　沈天惜吓得在屋子里上蹿下跳。
　　因为年纪大了，王嬷嬷在房里跟沈天惜跑了几圈就跑不动了，在桌子前坐下，倒了杯水来喝，歇口气。
　　沈天惜也累得不行，呈“大”字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帐。
　　“王嬷嬷，这礼仪到底要学到什么时候？”
　　“学到像你姐姐天晗那样，一到年纪就有大把的公子哥儿上门提亲，队伍从家门口直排到帝都去。”
　　沈天惜噗嗤一声笑了，“哪里有这么夸张的，我只要一个人真心爱我就够了。”
　　“你也不小了，过些日子有个为你姐姐特意举办的宴会，铭城众多公子哥儿都会来，你也仔细瞅瞅，看有没有合适的。”
　　“说是宴会，其实也不过是相亲见面会。”沈天惜嘟了嘟嘴。
　　王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的床边坐下，拍了拍她的小肚皮，“就你古灵精怪，什么都看得分明。”
　　“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难得糊涂’。”沈天惜叹了口气。
　　王嬷嬷惊讶于沈天惜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由感触道：“那些闲书你倒是没有白读。虽然你自幼顽劣，但却是最好学也最有天分的一个。”
　　“只可惜，你偏偏是个女子，担不了沈家的大任……”王嬷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女子又如何？凭什么女子就该低人一等？”
　　“大当家战死沙场，二当家常年卧病在床，三少爷又还小，老爷上了年纪，这些年沈家的生意一直是李管家在打点。近两年，沈家的生意江河日下，只怕气数将尽，所以老爷才急着给天晗小姐找门亲事。而这个亲家，最好是能够将沈家扶起来的张家。这个时代，说穿了，女子终归是家族附属物。”
　　“如果张家恰巧没有那个张念安，姐姐是不是就要像姑姑那样，为了沈家的生意不得不嫁给一个老头子？”沈天惜心灰意冷。
　　王嬷嬷捂住沈天惜的嘴，压低了声音：“切莫这样讲！大小姐能够嫁给张少爷，已是她前世积德。况且三当家的事老爷一直内心有愧讳莫如深，要是传到老爷的耳朵里，他定要发火了。”
　　沈天惜双眼空洞地望着王嬷嬷，声音沙哑：“那么我呢？等我到了年纪，是不是也要来一场政治联姻？而对方，又将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自己做选择？”
　　王嬷嬷拍了拍沈天惜的手背，安抚她。
　　“我可怜的天惜，怨只怨你生在沈家，生在这个时代，这都是命。是我们的命。”
　　王嬷嬷哄着疲惫不堪的沈天惜入睡，直到她进入梦乡，王嬷嬷才又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去。这些年来，她已然将沈天惜当作了自己的孩儿。

　　深更半夜，沈天惜饿得在床上打滚。之前在如意楼她只顾着跟张念安讲话来着，所以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再加上晚上她跟王嬷嬷的谈话让她心有郁结，无法安睡，所以寅时她便醒了，之后再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无数个烧饼后，沈天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到厨房里去翻找东西吃了。
　　因为怕打扰到沈府里的其他人，沈天惜也没有点灯。在厨房里四处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冷面馒头，她张口就咬。
　　“谁在那里？”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响，吓了沈天惜一跳，馒头刚咬了一口就掉在了地上。接着，一串光束照在了她的脸上。
　　“是我是我。”
　　门口的人将灯点上，走进光亮中，原来是李灏枫，虚惊一场。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天惜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皮，“我饿了，想来厨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找到了吗？”
　　沈天惜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只有一个馒头，还被你刚刚那一声给吓得掉在了地上。”
　　李灏枫不由轻笑，“我给你下碗面吧。”
　　说着，李灏枫便去拾柴生火，没一会儿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拿了双筷子递给沈天惜。
　　“快吃吧，想必你都饿慌了。”
　　沈天惜尴尬地笑了笑，接过面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因为夜里风大，两人就蹲坐在炉灶后面烤火。沈天惜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李灏枫仍旧一如既往默默地坐在身边看着她吃。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的，即使只是一碗素面，我也觉得好温暖。”沈天惜不由感喟。
　　李灏枫揉了揉沈天惜的发顶，一脸无奈。
　　“傻丫头，天总会亮的。”
　　沈天惜偏过头去看着旁边的李灏枫。灶台里的火燃烧的旺，火光照亮他的面庞，他长得好看，五官立体，眉目深刻，为人成熟稳重，又冷静自持。他出生在沈家，多年来一直为沈家而活。他与沈家的三姐弟一起长大，多年来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左右，这已是她最大的福祉。她又怎能再去奢望，这一刻天长地久？
　　她明明也知道，瞬息万变与地老天荒，往往只相隔一刹那。
　　后来的事情沈天惜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那夜灶台逐渐熄灭的火光，李灏枫由明至暗的脸庞。她记得她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睡着了……再之后，她就记不得了。
　　第二天醒来，她睡在自己的闺房，他不知去向。好像那一夜只是梦一场。
　　他们二人，终究主仆身份悬殊，即使彼此两心朝暮，亦无法同携手，共白头。

　　沈家大宴宾客这天，沈家三姐弟都去了。地点就在如意楼，为了沈天晗的终生大事，沈国忠包下了全场。
　　果然如王嬷嬷所说，铭城的贵公子哥儿几乎全部到场，其间当然少不了张念安。
　　说到这个张念安，沈天惜始终是有些后怕的。当日的试探，她以三弟沈天南的身份与其结识，现今无可避免的会面，谎言被戳穿，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去圆谎。
　　沈老和沈家三姐弟坐在如意楼二楼的看台上观望，其他宾客则坐在一楼看戏。因为今天毕竟是大日子，沈家那个长年卧病在床的二当家沈正安也罕见地出席了，坐在沈国忠的身侧。
　　因为受不了风，沈正安一直咳嗽不停，沈国忠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弱不禁风毫无大用的二儿子。
　　坐在沈正安旁边的沈天晗听到他抑制不住的咳嗽声，关切道：“爹爹，实在撑不住便回去歇息吧。”
　　沈正安面露苦涩的冲沈天晗苍白地笑了笑，语气都是心酸：“抱歉天晗，你们三姐弟，我无心照料。这些年，辛苦你这个大姐照顾天惜和天南了。”
　　沈天晗眼里已有泪光，微微垂下头去。
　　“爹爹说的哪里话。娘亲去得早，我又最年长，照顾弟妹是我的责任。”
　　沈正安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看向一楼台中的戏。
　　今日戏台唱的是《梁祝》，沈天惜颇为喜欢，只可惜结局太悲惨，梁山伯与祝英台虽然最后重逢，却只能做对鬼夫妻，终究是叫人遗憾。
　　正看到马文才到祝英台家去求亲的时候，小厮从楼梯上上来通报：“沈老，张少爷来了。”
　　沈国忠眉毛一动：“哦？快请他上来。”
　　如此差别对待，不难看出张念安在沈国忠心中的分量。
　　一听到张念安马上要来，沈天惜有些坐不住了，借口有些不舒服躲到了后台去。
　　不一会儿，张公子上楼来，先去分别和沈国忠与沈正立问了好，接着又走到了沈天晗的面前，谦逊道：“这位想必就是沈大小姐了，在下张念安。”
　　沈天晗颔首，“久仰张少爷大名，唤我天晗便成。”
　　因为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与男子交谈，沈天晗不由地红了脸。她今日身着一件杏色长裙，外面是轻盈的薄纱，配上精致的妆容，整个人犹如仙女下凡。
　　张念安对面前这个温婉娴静的女子自然也是颇有好感的，含着笑意说道：“听闻沈小姐的琴技十分了得，不知道张某是否有幸能一饱耳福”
　　沈天晗脸上更红了一分，“张少爷过奖了，不过雕虫小技，张少爷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到沈府坐坐，那时天晗必定演奏一曲，只希望张少爷不要见笑。”
　　张念安脸上的笑意更深，“那是自然。”
　　当走到沈天南的面前时，他已经提前站了起来，伸出手，彬彬有礼道：“你好张少爷，在下沈天南。”
　　张念安愣了愣，虽心中仍旧疑惑是谁那样大胆敢冒充沈天南，但很快掩去自己的情绪，面露微笑同沈天南握了握手，“幸会幸会。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不必如此拘礼。”
　　沈天南点头，心下很满意这个姐夫。
　　“怎不见天惜？”沈国忠突然问道。
　　张念安之前也疑惑怎么没有见到沈家二小姐，但出于礼貌没有询问，这下沈老一开口，他也不由地仔细听着。
　　“天惜有些不舒服，下去歇着了。”沈天晗恭敬回道。
　　“胡闹！偏偏在这种时候出岔子！”沈国忠面上有些愠色，接着给张念安陪了个笑脸，“实在抱歉张公子，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小孙女自幼顽劣，不学无术，不见也罢。”
　　经由沈老这样一说，张念安反而愈发对这个沈家二小姐感到好奇了，只是面上仍旧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祝》唱完，戏组接着开唱《武家坡》。因为早已看了数遍，沈国忠觉得有些乏味，问一旁的李石厚：“饭菜怎么还不上来？去后厨，催促上菜开席。”
　　李石厚正欲嘱咐下去，张念安却已上前请缨。
　　“沈老，我对这如意楼熟悉，让我去吧。”
　　沈国忠看了张念安一眼，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由他去了。
　　而此时，原本应该躲在后台的沈天惜因为看了人们一天的脸色，早已腹中空空，急需一点食物来安慰自己寂寞空虚的胃，也去了厨房偷吃。
　　张念安走进厨房的时候，沈天惜正在和一盘粉蒸肉做着疯狂的斗争。
　　“呀，筷子掉了。”
　　身后的张念安随手从筷子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
　　“喏，给你筷子。”
　　“谢谢！”
　　沈天惜以为是厨房里的下手，转过身来高兴地接过。可是当她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正是那个她躲之不及的张念安时，她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张念安亦是惊诧，面前这个女子，眉如柳叶，星眸点漆，尖尖的瓜子脸虽然小巧，鼻子却是挺立，五官立体，隐隐显现出一丝英气。
　　张念安脸上的讶异渐渐转变为笑容，决心好好逗逗她。
　　“好啊，原来当初假冒沈三少的竟是一个女子！”
　　沈天惜只觉得尴尬，就跟偷了别人的东西被人逮个正着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巧不巧的，一个小厮从门外跑进来，一看见沈天惜便大叫起来。
　　“二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沈老正到处找你呢！”
　　虽然沈天惜一个劲儿地朝小厮使着眼色，奈何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沈天惜拍着脑门儿，心里暗暗叫苦。张念安则瞳孔大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就是沈家二小姐沈天惜？”
　　沈天惜心下一沉，心想，完了，这下是“全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