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宫》季锐凡

3、高璋

　　怎么会那么快？我的身子一软，被后面的人顺势接住。
　　又是冰凉的铠甲，又是半抱的姿势。
　　“怎么不说话？”他问，唇已落在我的耳垂，“静文公主的下巴，像谁？”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才看清他的面容。俊美之余，还带了一丝妖气。我有些怔怔，竟想用手去描摹他的眉眼。
　　他拿过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笑得更加迷人：“你又看孤像谁？”
　　我死死咬着下唇摇头，极力抑制即将流出的泪水。不，他不是他，他不像他，一点也不像他。我怎么可以这么失态？
　　他眉宇已现出不悦，重重吻下来：“我不允许你在看我时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哥哥。哥哥。
　　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坐在哥哥的膝上，用手去描摹他的眉眼。哥哥是公认的大梁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食指从他的眉心出发，画一个圈，不许皱眉。沿着眉毛弯弯向上，最后总要给他假装画上花猫胡子，哈哈大笑。哥哥总会无奈地揉揉我的头发：敏敏又调皮了。
　　敏敏又调皮了。
　　哥哥，你可知道，敏敏再不可能这样的调皮了？
　　高璋的手扣在我的脑后，我被迫后仰，已无法吸气，胸腔越来越闷。
　　我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子死去，也是一种解脱。
　　他松开我，一股新鲜空气涌入，我大口喘息着。
　　“睁眼看着我。”眼前的人说。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目光终于平静。他是敌国的皇子，一人率领十万兵马夺去大夏的九十座城池。他是今天夏静文要求的人，不是我。
　　“你是谁？”眼前的人问。
　　我是谁？
　　我是前大梁的敏心公主，还是大夏皇帝夏长渊名义上的未来儿媳，还是静文公主的贴身侍婢？
　　身份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我是夏庄敏。”我说。
　　“庄敏，是个好名字。”他温和的笑，更是像极了哥哥。“我是高璋。”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我念出声来。诗三百的典故，极好的出处。若……他一直是这个样子，那么真的是极像的。可惜，只此一刻。
　　“更像他了，对么？”高璋低下头来，依旧是邪魅的脸。“看清楚，我是高璋，灭了大夏的周国璋皇子。”
　　敏敏，我儒雅的父皇看着我，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仍不会让他失去了风度。他只是看着我，目光哀痛，以后你再也没有哥哥了，怎么办？
　　再也没有哥哥了，敏敏。
　　再也没有哥哥了。
　　“《诗经•卷阿》，”高璋英俊的脸上带了一丝阴冷，“也是个好名字，是不是？孤又是否该说你聪敏灵秀，心思缜密……敏心公主？”
　　我的身子一颤。十六年，足以让一个曾经六岁的公主的名字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可是高璋……我像是进贡的水晶缸中的鱼，一举一动他全看在眼里，他纵容的瞧着我的把戏，他只需将水抽去，我便不能动弹只能等死。
　　“你的寝室在哪？”他的手拂过我额前的头发，“还是你想在这儿？十六年前你睡过的屋子？”
　　静文宫，十六年前我的屋子。
　　我这时才想起夏静文，她缩在一侧，抱着自己，恐惧地看向我们。
　　殿内只有我们三个人，太监们不知去了哪里，高璋的手下也未见到。殿门紧闭，无需猜测，门外一定戒备森严。高璋的手搭在我的腰上：“你想怎么处置她，我随你。”
　　我看着夏静文。
　　如果没有那群太监，如果没有高璋的出现，现在喝下那杯茶水的，一定会是我们其中的一个。
　　我曾经想过要她死，很多次。
　　夏夫人挺着肚子等在那里，盯着夏长渊拉我的手，你应该杀了她。
　　夏长渊只道，前朝公主，构不成威胁，可于我们有用。
　　我只是盯着夏夫人的肚子，就在昨日，我还把耳朵贴在上面，要她给我生个妹妹。因为她的儿子夏夜华大我半年，总是和我作对。而今日，我在心里恶毒的诅咒她不小心磕倒，流掉孩子。
　　可夏静文还是出生了。
　　夏夫人，哦不，应当是大夏皇后的宫女喜滋滋地报告夏长渊这个消息时，他正在御书房教我写字。他握着我的手写下”静文”两个字道，皇后为腹中的孩子向朕讨静文宫很久了，既如此，朕瞧静文二字就很好，公主就叫静文吧。
　　静文宫，不再是我的宫殿。
　　夏长渊让报喜的宫人把刚刚的那张纸带走，握着我的手写下一个敏字，敏敏，你要知道，我取代你父皇，是众望所归。
　　在此后的十六年里。
　　我曾在她的寝被里扎满毒针。
　　我曾趁她病时在她的汤碗里下药。
　　我曾诱惑她去池塘玩耍导致不会水的她在池中喊着救命。
　　离得手最近的一次，我把安神香换成了迷香，拿着刀子的颤抖的手一寸一寸逼近正在熟睡的女孩。
　　如果不算这次。
　　她真心叫了我十六年的“庄敏姐姐”，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该怎样杀了她。
　　这一次，明明端来茶水的自己，却要她活下去。
　　不，我没有心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亡国公主苟且活命的不易。
　　我不再看夏静文，微笑望着高璋：“真的随我？”
　　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你说。”
　　我垂下眼去：“我是开过先例的。”
　　夏长渊，权当我来还我欠你的。
　　我努力把自己声音放稳：“若璋皇子能许静文一生平安，那么也许庄敏可以为皇子了却一桩心事。”
　　伸手去端那茶盘，茶盘之下的凹槽，一按，弹出来一件东西。
　　那是夏长渊留给皇后和夏静文用来保命的东西。
　　我跪在地上双手呈上：“听说，在太乙城，还有十万夏兵，因为没有投降的军令，给大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的手伸了出来，面无表情接过虎符，出了殿门，似乎在门口向手下吩咐着什么。
　　我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瘫坐在地。
　　“庄敏姐姐……”静文怯丝丝地唤着我。
　　“静文，好好活下去。”我疲惫的说。
　　这样，我就不欠你父皇什么了。
　　夏长渊，你知道么，我不要我自己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