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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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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决定
星史郎,消失了。但是,却消失得不彻底。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只要两个人都正常,其实并不会存在“牵绊”,有时候甚至是随波逐流的,一段时间混在一起,一段时间不联系了就好象毫无瓜葛,但过一阵子说不定又会有联络,就算隔了再长的时间,也好象根本没有间断过往来一样。
两个人不再联络了,双方都不痛不痒,亦不会有思念这类细腻的物质。没有责怪,没有留恋,没有失落感,因为人与人的感情远远不会那样容易地深刻起来,尤其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即使称兄道弟的,也是一种抹零两可,可以劳不可破,亦可以说散就散,尤其它还需要岁月的积累,时间的磨砺。
认识星史郎,不过几个月而已,能留下什么?什么也没有的。
昴流其实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是不习惯,比如在煮着泡面的时候就想到星史郎说他在长身体阶段,不应该吃没营养的东西;比如看到杂乱的房间想到星史郎说有机会帮他大扫除一下,似乎他很拿手的样子;比如说觉得冷了的时候想起窗户没关,于是就想起星史郎说他不太会照顾自己居然还能活那么大,实在是奇迹……等等等等,堆成无数的叹息。
原来,习惯一件事,是那么可怕。
昴流的生活很单调,睡到天昏地暗了起床,抽一根香烟然后出门去附近的排挡吃碗面,每次要的都是葱花拌面加一碗蔬菜汤,很执着,也可能是懒得想新花样,思考很累的。偶尔会喝一小杯米酒暖暖身子。碰上道上的兄弟就一起喝两杯,三言两语,谁也不会记得到底说过点什么。
无非也就是关照之类的话,一些小混混都知道他和毒品贩卖集团有瓜葛,有时叫声老大,他就请人家喝一杯,点一两碟下酒小菜。
都是酒肉朋友。
他深深感觉到,当年意气用事的自己已经被夜人街彻底腐蚀了,两袖清风地来到这里,如今却满身罪孽,这到底是什么炎凉世态啊……
心灰意冷,无趣而乏味的,却漫无止尽的日子,昴流时常问自己,到底活在这世上还为了什么?
等,等一个人。虽然这个目的已经变得很淡,也已经没有强烈的执念,却还是在等着。
便利店的工作没有了,好象是星史郎去跟人家打招呼说他以后不会再去那上班,所以就当自动离职了。被告知失业后,昴流的心情很糟糕,一方面是又没了正当的经济来源,另一方面是不明白星史郎这样做的原因,是误以为他会自暴自弃不去工作,还是单方面的表示彻底断绝?
星史郎那个人,做什么事都让他猜不透。
也罢,没有就没有了,对于一个本来就感情淡漠的人,失去根本不算什么,夜人街的人情世故已经彻底冻结了他的心,遍体的鳞片都被剥削得差不多了,痛,亦已不在乎。
这两天,他连门都不想出,只是待在房间里抽烟喝啤酒,啤酒本来就库存不多,所以喝完了就不喝了,但是香烟因为离不开,即使半夜也要出去买。满屋子的烟味根本察觉不到,也感觉不到这种可能造成慢性自杀的行为,昴流什么也没有想过,一直都是这样什么也不去想,还能活多久?会不会有意外?未来呢?到底自己想做什么……这些都让人懒得去想,他一根接着一根地吸,只是觉得那样很畅快,两眼死板地落在一个地方长久不动,就像玩偶一样只是机械地重复,重复……
这日子,到底过到哪一天才算是个头?
呆着呆着,竟然,就有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了……
一开始自己还没有察觉,等察觉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终于明白了星史郎的出现和消失到底改变了他什么,是意义,人活着的时候,总需要有一两件必须眷恋的事,不一定非要肝肠寸断,但至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活下去。一件当睁开眼睛可以去想,可以去做的事。想着今天那家伙还会不会来借打火机,想着他为什么老缠着自己,想着是不是被怀疑了,想着对方到底目的何在,不管答案如何,总归也是一种牵挂,这样想着想着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了,过得很快,转瞬即逝,那也可以说是充实的。
可是那人已不会再来,所以已不需要去想关于他的事,不需要提心吊胆,这样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自己就像被遗忘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和外界毫无联系,是死是活都没有人会关心,这种感觉,实在太凄惨了……
原来,人是如此怕寂寞,不是因为真的害怕孤独,而是怕自己存在的痕迹没有一个人能证明,怕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没有人需要他,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认为他重要……
原来,不是自己没有活着的意义,而是怕自己活得没有意义。
痛苦的滋味那样绵延不绝,化成止不住的眼泪。是啊,泪,为什么流不干呢,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要流下来……
昴流独自在房间里啜泣,低声地哭,都已经那么大个人了,却哭得像个孩子。男人的眼泪是那样沉重,那样不堪负荷,男人如此要强,如此自认坚强,可是袒露的却又是如此脆弱的心,脆弱得一旦碎了就无法愈合……
是啊,为什么如此脆弱如此渺小,为什么,就不能强大起来呢?
昴流君,你在哭吗?
猛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满屋寂寞的黑暗,于是他把头埋进双膝间,哭得更厉害了。
竟然产生了错觉,可恶啊,昴流,难道你就那么需要有人关心吗?就那么习惯,依赖别人吗?
人或许都是这样的,一旦被强大的怀抱庇护久了,连自己走路的能力也丧失了。
想要再找回那种能力,是多么的艰难。
在房间里待得太久,始终因为敌不过五脏庙的抗议而不得不出门,民以食为天,即使感觉再麻木,强烈的饥饿感还是让人无法强硬地撑下去,不然自杀的方式里为什么以绝食的成功率最低呢?是的,那种漫长的折磨其实并不是心灰意冷的缘故啊。
往往,选择绝食都是一种抗议,是需要毅力的,昴流从来都不算有毅力的人。
出门吃了一如既往的葱花面,街上很冷,让人不想多待,所以速战速决,吃完了赶紧回家。
回到家竟发现忘了带钥匙,也罢,他那个破家,有什么小偷会光顾?大概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封真送给他的那把绝版左轮手枪,很讽刺。
他想自己应该没锁门,凭着侥幸心理去推门,果然没锁。
可是门一推进去,竟然迎接自己的是一把枪,抵着他的侧腹,非常用力。
“别动!”
昴流顺从地立刻举起双手。
“昴流君,呼,原来是你。”
这样熟悉的声音,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好象骨头都可以因为这声音瞬间溶化了一样,昴流呆住了。
为什么,他又出现了……真的想让他落入绝望的境地吗?
咬了咬牙,他转过身去,哪知,星史郎竟朝他这边倒了下来,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惊慌失措地伸手去环住体魄高大的男人,和他一起跌在地上,让他倒在自己的怀里。
希望,是安全的。
“星……星史郎!星史郎!”
呼喊是如此惊惧,眼眸是如此无措,看着怀里的星史郎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心竟然已经冰凉。他用力地想扶起星史郎,却感到那样的沉。
不要……星史郎……不要不回答他啊……不要这样沉默……
昴流惶恐地把星史郎拖进房间,哪怕在那一刻会用尽自己的所有力气,也不放弃。看到自己的衣服上沾了血迹,星史郎的血,心就像被掏空了一般,无以复加的恐惧。
也就在那一刻,他似乎隐约想起了,自己的姓氏……
“昴流君……”很久之后,星史郎睁开眼睛,虽然是疲倦的,却还是那样捉摸不透的神秘,“是你救了我吗……?”
看到一双忧郁的眼睛,他微微笑了:“昴流君,我没事。——不要用那么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啊,会让人误会的哦。”
昴流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抑制在心里流淌的那股疼痛,淡漠地皱了皱眉:“怎么会……怎么弄成这样的?”
“啊,碰到了一件麻烦的案子,警察是劳命伤财的职业呢,尤其像我这种便衣警察。”
星史郎还是那样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事在他眼里都是轻易的,不值一提的,昴流不知道这叫什么,应该说是感情冷淡呢还是太过温柔的缘故,他分辨不了。
但是这种失去了再回来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让人心如刀割,明明是好事,却仿佛是快要好了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为什么呢,这样弥留。
“昴流君?”
昴流叹了口气,有点失神,当星史郎唤起他的名字时,他愣愣地看着那谜一样的黑眼睛。
“昴流君,好象消瘦了……又没钱过日子了吗?”
“……”
“没再去干坏事吗?”
星史郎笑笑,因为昴流不回答,所以他也就不问下去了。
“我这样,待在你家是不是不太好?我还是——”
“不要动。”他想拦,不过没有伸出手,怕自己那样的举动会给自己下死亡宣判,那样,自己就真的在这个男人面前无路可退了。
不能太深,不能那样深刻,不可以……
“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我刚刚给你输了血……暂时还是躺着别动了吧,不然伤口又会裂开的。”
他好似淡漠地说,故作冷冷淡淡的,可是胸口的感觉很难受,脑袋有点晕眩,可能是因为自己流失了很多血液的关系吧?还是……
星史郎显得有些诧异:“昴流君给我输血?”
“……”昴流很迟疑,“恩。”
星史郎看了看房间四周:“就在这?”
“恩。”除了点头,昴流不知道该说什么。
“昴流君原来和我是同一个血型吗?”
“……”答不上来。
“昴流君懂医术?”
“……”依然答不上来。
“你会……外科手术么……”
“……”
可不可以不要问?因为他什么也答不上来,那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考虑的时间,只是顺从了根深蒂固的念头,原来,传统的力量竟是这样强烈,强大,到了那样的关头,那种念头竟能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脑子里。
无法摆脱,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那个东西,就叫“血统”吧。
“昴流君,你……果然是皇门的人啊。”星史郎依然只是,不痛不痒,不轻不重的温柔。
昴流叹了口气,这一刻,彻底的投降了。他露出了淡淡的,温润的笑容,那样子的笑容,他从来没有对别人展露过。
奶奶,我就快要到十八岁了,在那最后的期限之前,我已经找到了愿意托付性命的对象。
我决定,成为星史郎的“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