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生》已兮

2、不能回头的缘由

　　日子一天天过着，悲伤的情绪像浮在阳光里的烟尘，挥不去，抓不住。总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候浮现在眼前，然后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所措。宁逸承认自己是喜欢忧惨的人，有些事即使知道想起会痛苦，还是会故意一遍一遍地想，从头到尾不错过分毫。她就是喜欢全心全意地投入这种伤感，换句话说，她不懂逃避，活得无比清晰。
　　圣诞节的时候，她和阿青一起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藏银坠子，故意在晚自习的时候做到了余阳旁边。余阳吃了一惊，“有事？”
　　“嗯。”宁逸微笑着把坠子放在他眼前，“圣诞礼物，保平安的。”她摇了摇自己脖子上的那条，“我和阿青都有的。”
　　余阳看着手里的坠子，反反复复地看，宁逸看到他眼里有些湿意。过了很久，他说：“谢谢。”“嗨。”宁逸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孩子一样，不要哭出来哦。”以前她就很喜欢这么摸他的头发，起初他把头歪来歪去的反抗，后来就乖乖地让她摸了。可是有好久，她都没有这么做了，现在忽然有了曾今的感觉，宁逸的心忽然跳了一下，还可以从来吗？这一切，可不可以就此回到原点？
　　“没想到会收到礼物。”余阳低着眼睛，“原来你们还记得我。”他真的就像孩子一样，有些别扭，“我以为你们都不管我了。”
　　宁逸笑了起来，是真地笑了出来，他是这么想的吗，这个傻瓜一直这样以为？“不会不管你，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只是，我——”她顿了一下，说了出来，“不想打扰你们，不想连累你们不开心，你知道我一向想得很多，那些情绪会让你们也不快乐。还有，其实你也不希望我管你的事吧？当初那么痛苦的时候一直不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把我们从你身边赶走。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余阳沉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半晌摇摇头，“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时候，我让你和阿青很伤心吧。”
　　“是很伤心，我们是朋友，可看到你那个样子却什么都做不了，你不相信我们，什么都不说，我们……我们其实很伤心。”宁逸说。
　　又想起上学期，余阳忽然变得颓废堕落的日子，每天晚上通宵上网，上课睡觉甚至逃课。那时她和阿青没有任何办法，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从着力的感觉到现在还如此清晰。那时候，她和阿青一次次走在大雨里，夜夜望着窗外的夜空失眠。一直到他被学校记过，在讲台上念检讨的时候他说，我要对太多重视我的人说对不起，让他们担心了，我会努力做回从前的自己。后来的那节体育课，她提前跑回了教室，推开门，教室里只有他，坐在窗口的位子，他必定是看见她怎样从操场匆匆跑回的，当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把眼睛埋在桌子上说，还有师父记得我。那一刻，她以为一切终于步入正轨，可是她并不知道，长久的冷淡和忽视已经让心疲劳，害怕，其实，从那时起谁都回不到最初的心情了。即使有再多在乎也推不开冰冷的墙壁，大家都戴上了面具，受伤之后，谁都不能再毫不设防。不安日益滋长，伤人伤己。所以，在一切都无以为续时，宁逸选择了放手，让他们离开自己的世界，从那以后，相逢只用一笑。其实，在那之前她一直觉得，是朋友就该在一起，可是当所有言语在夜风里冻结，窒息一般的沉默越来越沉，她不得不放弃了这种坚持，也终于领略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冷淡。她是怨过的，却不知该怨什么。
　　“对不起。”余阳说，他似乎也想起了那些事情，皱起了眉，“宁逸，你一直都不开心吧？”“嗯？”宁逸不置可否，听他继续说：“虽然一直都在笑，还是很不开心吧？”
　　“你呢？”宁逸说：“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我和阿青面前从来不会那么开心。其实，我们很想和你一起，这么开心地玩闹，可是总是不行。”
　　“那是因为我不认真。和你们一起我会认真，所以没有办法玩笑。”余阳说。
　　“我们无法让你快乐，不是吗？”
　　“那不是真的！”余阳忽然激动起来，“我喜欢和你们一起，虽然也许会想一些沉重的事情，也许会很沉默，但我很想听你们说话，不管说什么。在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真正的我在哪里。”
　　“听你这么说我真得很高兴，我们还是你这么重要的人啊。”宁逸笑着再摸摸他的头，“偶尔可以在这样料天真得很高兴。我现在忽然觉得既是我们很久很久都不说一句话，很久很久之后有一天这样坐在一起，还是可以很开心的聊天，聊所有的事。这样我就满足了。”她笑着站起来，挥挥手，“我要走了。不管怎么，我和阿青都希望你好好的，那样的话，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很开心了。”
　　余阳目注着她潇洒地走出教室。他看着教室的门看了很久。
　　宁逸走出教室，轻轻松了口气，眼里有些快乐有些黯然。不要在期待了，不要在做梦了，我们早已经回不去了啊。那些话，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半年前，如果听到这些，不管有多艰难我都会留下来，可是我不知道啊，我以为，在你不说话的时候你就厌倦了，原来不是这样，现在才知道还有什么用呢？心已经等待了太久，在风里变冷，麻木，不敢再期待因为害怕温柔之后的再次冷漠。原谅我矜持地离开，我早已习惯了如此退场以给自己留下一点最后的尊严。
　　她一直走到天台上，看到了阿青的身影。宁逸走过去和她一起看野里灯光昏暗的校园。
　　“东西送了？”阿青问。
　　“嗯。”宁逸回答，侧头看了看阿青的脸色，阿青的神色还是这么波澜不惊。沉默了一会儿，宁逸说：“我和他聊了以前的事。他很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啊。阿青，你说，现在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吗？”
　　阿青回过头看着她，“其实，只要你想就可以。”
　　“呵呵，”宁逸笑了起来，“不要每一次作决定的都是我。拼命挽留的是我，说不在一起的是我，你们就听我怎么说就怎么做吗？我很大的压力啊。”
　　阿青沉默。宁逸看着夜色里的霓虹，语气低沉了下来，“阿青，你真的觉得我们还可以回去吗？在经历了这些之后，在考虑了这么多之后。我决定访你们走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不能回头的路，当初决定了，现在你后悔吗？也许再坚持一下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自从他第一次要赶我们离开，我就不再相信了，以后也无法去相信。有些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什么目的，伤害就是伤害，这是事实。”阿青说。
　　“阿青比我有立场。”宁逸笑道：“我就很容易心软，总是不甘心，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找不到足够的理由留下。总是害怕，十年，也许更短的时间后，我们再次遇到会不会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我很怕自己会遗憾。”
　　“倩女幽魂里有句话，如果天还那么蓝，人还那么潇洒，就不可以流眼泪，因为我走了也带不走你的世界。”阿青说：“即使他离开，也带不走你的世界。”
　　宁逸微笑，“说得真好，他走了也带不走我的世界。阿青，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吗？”
　　阿青沉默。“原来……”宁逸继续微笑，“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我们三个可以一直在一起。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一个人相信那个所谓的永远。”她慢慢收了笑，一字一顿，“我是真真正正相信过。”
　　阿青还是沉默。宁逸侧头看着她的侧脸，她还是那么沉默，像块石头，阿青一直是这样的，可现在宁逸才发现也许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懂她，在沉默之下她的心情是怎样的她忽然一点也不了解，也不想再了解，她实在很头痛。抬起手，本来她想摸摸她的头却终于把手放在她肩上，“阿青，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我只希望你们幸福，这是真的。你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最在乎的人，我不忍心看到你们难过，因为我的心真地会很痛。我现在好心力交瘁，也许真的管不了那么多了。最近你是不是常看见我这么笑，是不是很久没看到我哭了，还记得吗，以前我不是这样的。以前我笑是真的开心，如果难过就会哭。现在我笑不失真的开心了，而是不知道除了笑还可以做什么，还做得到什么。”她放下手，只是阿青的眼睛，“我觉得，只要笑着，就总还可以走下去，可以告诉自己你没有被压垮。所以，阿青你不用担心我了，我不是以前的那个要让人陪的小孩子了，现在什么事我都可以自己解决，可以照顾好自己了。从前因为挽留这段感情而丢掉的骄傲自尊，我想再找回来。”
　　“那很好啊。”阿青说。
　　宁逸笑了，“当然很好，阿青你也要努力啊。”
　　“我更不用你担心了，我一直都很好。”阿青说。
　　“呵呵。”宁逸笑着在她肩上靠了一下，“是，你了不起，一直都很好。”她拍了拍好友的肩，这个人还真是一直都这样，一直都没变过。
　　过了一会儿，宁逸一个人下了楼。走在路上风有些冷，她轻轻闭上眼睛一直向前走，有些记忆慢慢浮了起来。

　　下课之后教师一片喧闹，她走过去坐在余阳身边，上课的时候他看了很多次，他趴在桌上睡觉，一直没有起来。她轻轻推他，过了一会儿，余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趴了下去。
　　“昨天又去上网了吗？”她轻轻摸摸他的头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样……”
　　“你不要管了。”余阳说。
　　“我和阿青都很担心你啊。”宁逸忍下心里的委屈，“你就不能好好的吗？我们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你到底想怎么样？”
　　余阳抬起头，沉默地看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晚上不想和你们去逛操场了，我很累，不想再这么下去。”
　　“是吗？”心里有什么碎去，碎得没有声音但她知道，但她知道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她说：“我知道了，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说完转身。
　　之后的几天，他越发堕落。宁逸终是不忍的，这个人在干什么想什么，她真得不懂，但她不想看到他这样而自己却再没有理由干预。
　　她对阿青说，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不能不知道理由，就这么失去？
　　于是她每一天都对他笑，不管他是不是理她，做到他旁边和他说话，不管有没有回应。其实后来想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真的抛弃了自尊和骄傲拼命地挽回什么吧，她想告诉他们，这段感情在她心里重要到什么地步，她……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后来，他终于在她的坚持中说出了原委，他说，不想再连累她们，所以……那天她真得很开心，阿青也很开心，那样的开心是在想起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微笑的。
　　可是，其实在那时，彼此对彼此已经有了戒心。只是当时没有人发现。

　　有多少次是这样的呢？多少次她苦苦拉着即将离开的人的衣袖，多少次她那样地竭尽全力地挽留。终于有一天，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开始因痛苦而疲惫，终于有一天她没有在伸手挽留，于是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宁逸睁开眼，抬头看向路边的路灯，橘色的灯光似乎有暖意其实只有冰寒。她走的时候没有人挽留过，他们一直都等着她的决定，然后执行。不管是阿青还是余阳，都是这样。其实我很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想要得是什么，你们告诉我我就去做，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可是你们总让我去猜，一次一次，然后害怕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一直惶惶不安。
　　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你们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伤害自己也想保护的人。现在我已经放开你们了，可是我好像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