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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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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转眼年节已至,总督府里迎来送往,上上下下忙得脚不着地。到了初十之后,才渐渐缓了下来得些空闲。这日到了元宵佳节,府里虽仍是春节的布置,但张的灯结的彩俱有些凋谢的样子。黄纵和米兰在房里团聚。马新贻和张汶祥两人在房内饮了一会酒,也觉得有些寂寥。
“三弟,我们下棋吧。”
张汶祥此时突发奇想道:“今日过节,自然是要看灯,闷在这下棋有何趣味。大哥肯不肯陪我出去热闹的地方耍一耍。”
马新贻被他撩得起了童心,两人便不声张,着了便服,骑马行至秦淮河畔。
马新贻在南京城里住了几年,这秦淮河畔却还是头一遭来。这日因逢佳节,秦淮河两岸华灯映水,许多游人结了伴来赏这彩灯。马新贻和张汶祥在人群里走着,只觉得周围五光十色,好不热闹,又有小贩沿街叫卖的吆喝声,又有游人亲亲热热的交谈嘻笑之声,沿河的妓楼上还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这人间的所有热闹和快乐好像都在这里了。
秦淮河的水是碧沉沉的,但因有了无数的彩灯,变的流光溢彩。河上的画舫也都悬了彩灯,泊在柔腻的水面上,又是神秘又是旖旎。马新贻张汶祥两人这是头一遭一起走在这么热闹的人群里,人挤着人,人挨着人,大家嘴里呵出的热气仿佛造了一个巨大的梦境,连马新贻也觉得酒劲上来,心里生出一种不可抑制的快乐。张汶祥见马新贻脸上发着光,平素的阴沉稳重之气都褪了,更觉得万分欢喜。他一时淘气心起,伸手挽住了马新贻的胳膊。
“三弟,你做什么?”
“人多,我怕你走丢了。”
马新贻见张汶祥眼角眉梢像抹了蜜糖,横竖这里无人认识他两,便也就由他挽住。
两人逛到人略稀处,夜也更晚了,这才听清河面的画舫上传来的声音,也有箫声,也有琵琶,还有尖脆的嗓子在唱着小曲。又走了一段,见一艘小船孤零零地泊着,船上有人吹笛,声音十分清婉。二人便上船去,命船主遣走陪酒的姑娘,只留一人在舱外吹笛,另一人准备酒菜等物。
两人坐在舱中饮酒,渐渐觉得外面的灯月交辉,笙歌彻夜都隔得远了,只有一线笛声缠在寂静之中。两人默默无语对坐了一会,马新贻忽然问道:
“三弟,那天刚见面时,我问你想不想我,你怎么不答?”
“当然想你。”
“记挂我中了举当上官没有吧?”
“不,只是想你。”
“这几年我在官场上,可比在山寨里操心受累多了,有时每日都觉难熬,我也常常想着你,羡慕你在山里潇洒自由。”
张汶祥听他说得凄楚,一时接不上话去。
马新贻看着窗外灯火,想到二人虽到了一处,却难有多少这样独处的时光,便对张汶祥道:“我也知道你在这里恐怕觉得拘束,有时候怠慢了你,实在也是我作不得自己的主。但我们两人要在一处,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我何尝不想每日和你这样坐着船,游山玩水......”
张汶祥听他说得恳切,心里十分感动,平素的怨气也都消了,他说:
“大哥,你若爱游山玩水,又有何难,辞了官,我们租一艘小船,想去哪里去不得?”
马新贻道:“上了这条路,哪里还回得了头的。三弟,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得。”
“前月丁大人不就辞官回乡去了?若真想时......”
丁大人是张汶祥的同僚,因他平时正直坦诚,张汶祥对他颇有几分敬意。
马新贻却不接这话头,只说:“去年我在任上去了太湖边,看那里的农人种稻打鱼,也羡慕他们逍遥自在。可是背人处,岂知他们不是忍辛捱苦,受人欺负?所以这安身立命之道......”
张汶祥抢道:“大哥,我们两人都会功夫,又有谁敢欺负我们?”
马新贻听他说得天真,便哄他道:“那等我八十岁告老还乡,我们就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你说好不好?
张汶祥回答:“两个糟老头子,天天你看我我看你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
过了一会,张汶祥却柔声说道:“大哥,我也知道那是异想天开,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若你以后能常常得空这样遛出来陪我游玩,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有何难,来日方长,江南好玩的地方何止这一处?只是,就算我脱不得身时,心里也是常常念着你的,你知道就好。”
两人说完这一番话,都觉得心里有了谅解,今夜真是久违的踏实与轻松了。又说了一会闲话,张汶祥觉得困意上来,便随意向一旁床榻上一倒:
“大哥,我们今天就睡在这儿倒好。”
马新贻想着横竖明早并无甚要紧的事务,便也在张汶祥旁边躺下。张汶祥侧身面对着他,伸手拉住马新贻的手,眼皮合上了,嘴角还兀自笑得甜蜜。过了一会,他还嫌不够,把另一只手也压在马新贻手上,两人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