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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同为天涯沦落人 ...


  •   李唯弋知道身下躺的是个男人,不是因为看见,而是因为感受到,他短短的胡茬给她细致的肌肤带来奇异的触电感,难以描绘,难以言说。

      雪光皎皎如月,然而男子的面容依旧瞧不真切,只因两人的脸贴得实在是过于紧密。

      “登徒子。”李唯弋的思维有那么一刻空白,反应过来后第一直觉就是又羞又气,想要别过脸去,避开那个人的唇,那人娴熟地用右手温柔地按住李唯弋的后脑,肆无忌惮地吻着她,他的口气很好闻,有种淡淡的青草香,左手则是轻轻拉住李唯弋的手,用它抚摩自己的脸。

      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而那人的魅惑比之叶疏放有过之而无不及,与他相比,叶疏放充其量只算是个秀美的男孩,而他则是有成熟气度的男人。李唯弋觉得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想在这时候忘却一切,任由自己沉沦。

      便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路传来,宛若有千军万马,堪堪将到之时,却只有一行十余骑驰过两人身侧。

      马背上的乘客只是瞥了雪地上缠绵的两人一眼,略缓了一缓,并未逗留,挥鞭打马,顷刻之间便已远去,只在风里留下几句调笑声。

      “以雪为席,以天为被,胡天胡帝,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老钱,等处理了十三,你也与你家俏云儿这么玩上一场,如何?”

      “小李子,你这混账东西,嘴里灌饱了黄汤,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胆敢编排你老子。”

      等到数骑远去,看不见踪影,陌生男子立刻振衣而起,把李唯弋安安稳稳地横抱于怀中,展开身形,朝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李唯弋岂能任人宰割,由他欺负而不知反抗,不假思索,挥手就给了他一记蓄谋已久的耳光。当然,那是极轻极轻的,简直如同羽毛拂过男子的脸,不是因为李唯弋有怜惜之心,而是因为她的手使不上力气。

      软香散是种厉害的麻药,能使人全身无力。

      男子明明可以转头避开,却没有闪避,抬起头来,浅褐色眸子中的坚毅无处遁形,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不过借你救命而已,你不必如此。”脚下的步子却毫不停顿。

      李唯弋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陌生的男子年轻精壮,肤色黝黑而光滑,如同上好的丝绸,脸部线条刚硬,棱角分明,犹如大理石刻成的雕像,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永远带着淡然的笑容,只是眉骨上匍匐着一道鞭痕,有些煞风景。

      衣衫破旧,腰侧佩着一柄没有刀鞘的锈刀。破旧的衣衫,铁锈的刀无法遮掩他与生俱来的神采与风度,这绝对是个迷醉众生的美男子。

      托在自己腰部的手强劲有力,温热的气息透过男子薄薄的黑衫传来,这样的肩膀正适合倚靠,李唯弋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唯弋抛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我不是人。”男子突然正儿八经冒出这么一句,没有半点调笑的意味。

      李唯弋立刻惊呆石化,道:“不是人?那是什么?你别吓人好不好?”

      “我只是有钱的公子哥儿赌钱玩的赌具。”

      “他们赌钱,你们赌什么?”

      “赌命。”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追杀我的人。”

      陌生男子非常配合,充分满足李唯弋的好奇,凡有问必有答。

      李唯弋似乎已经全然忘却了自己今晚的悲惨遭遇,也忘记了他对自己的无礼,如梦初醒般逸出一句:“原来你就是那个……那个他们追赶的十三。”

      十三忍不住纠正她的说辞:“不是追赶,是追杀。”

      他的话似乎近在耳边,又遥远得如同在天边,李唯弋只看见他的嘴在一张一合,想说什么,然而上下眼皮子竟然沉重得无法张开,下一刻她就在这个陌生男子的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十三正在用真气为她推宫过血。

      就在李唯弋与叶疏放一度缠绵的山洞里,叶疏放早已消失不见,火焰重新燃起。

      两个人依旧姿势暧昧,李唯弋斜躺在十三怀里,十三一手贴在她后背,一手贴在她前胸,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额头微微有汗。

      十三目光如炬,落在李唯弋脖子上一个细小的吻痕上,他很清楚这是什么。

      这会是个怎样的女孩?

      而李唯弋心里各种凌乱,大呼妖孽,前一刻刚刚被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欺骗,夺去清白之身,下一刻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非礼,我这是遭了哪门子的妖孽?

      她原本內腑受伤,兼受风寒,血气淤积于肺腑之间,真气运转不畅,如今胸口的堵塞似乎松动了很多,十三的内力不是一般的深厚。

      她长长的睫毛簌簌颤抖,覆盖下的惺忪双眸睁开了,吐出一句:“为什么要救我?”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十三的回答干净利落。

      李唯弋却觉得十三的答案太过有趣,忍不住想笑,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心想:此人不是太傻就是太憨,江湖之上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岂能如此实心实意?

      她突然有点佩服自己,一夜之间,经历如此多的变故,人生从此暗无天日,自己居然还会有心情发笑。

      十三摇摇头,叹道:“没有见过你这般的姑娘,梦里一个劲地哭,醒来却偷偷地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唯弋又想到了叶疏放,想到了那一度缠绵,她的脸沉了下去,突然坐起,挣脱了十三的怀抱,“我不想你救我。”

      因为叶疏放带给她的羞辱只能暂时忘却,但无法撤销,李唯弋眼眸中的些许亮色又被浓重的黑暗覆盖,胸口血气激荡,无法遏制,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十三有些不忍心,拍着她的后背,这个动作熟络而自然,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我不知道你遭受过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没有什么过去不能够过去的,” 十三无疑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将过去诉说得惊心动魄,“我十五岁之前习武,别人习武是为了装点门面或扬名立万,我只是为了活下去,一次次地比试一次次地淘汰,胜者生,败者死。十五岁之后被送进赌庄,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供富人们赏玩取乐下注赢钱。富人们赌的是钱,我们赌的却是命,两虎共斗必有一死,只有胜者才能活下来,我今年二十五岁,十年时光,死在我手下的人共有三千六百零九人……”

      李唯弋眸子闪动着疑惑的光芒,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三千六百零九人?你……竟然记得如此清楚?”

      十三叹道:“我怎么会遗忘?每杀一个人就意味着我可以多活一个晚上,但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我又能活多久?死亡是我们唯一的结局,所以活着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无比珍贵,我会好好地记住。”

      李唯弋不寒而栗,十三的过去对她而言陌生的如同一个故事,很不真实,也不真切,突然觉得自己遭受的一切与十三相比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的目光游离,透过十三的叙述,仿佛看到了与十三纠缠不清的那段炼狱般的过去,看到了那张写满了血腥的死亡名单。

      名单上有郑七。

      九月初九。

      那天下着淋漓的雨,露天的决斗场中泥泞不堪,但周围看台上张着如云的青罗锦伞,伞下,摆放着适合两人或四人围坐的楠木雕花桌子,桌旁,服饰风流装扮华丽的公子小姐们语笑晏晏。

      十三和七号只穿了黑色滚边的紧身马裤,一个系着金色腰带,一个系着红色腰带,上半身都打着赤膊,身形毕露,无一丝赘肉,惹得场上一阵尖叫。

      当当当,鸣锣声响起后,十三和七号厮打在一起,赤手空拳,那不是高手过招,而是野兽般的搏斗,两个人手脚纠缠,抱成一团在泥水里打滚,然后又分开,突然七号一拳狠狠地砸在十三的头上,拳头落下时,粗糙的边缘划伤了十三的脸,留下一串串的血花,转瞬之间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飞身踹了七号胸口一脚,七号蹬蹬蹬一连后退数步,依然无法拿桩站稳,一屁股坐倒在地,胸口气血翻腾得犹如沸点的开水,“哇”地喷射出一大口鲜血。

      生存与死亡往往就在一线之间,而如今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七号头顶。

      众人莫名地兴奋起来,叫好声响成一片,掌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眼神最能见证一个人内心丰富的情感。赌客的目光里闪烁着激动或沮丧,那是对输赢的在乎,但绝无对赌具的同情与悲悯。

      七号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赌客们仿佛被他的斗志感染,不约而同地站起身,一瞬不瞬地死死盯住他。

      十三率先出手,因为他不想浪费体力,对一个赌具而言那意味着死亡。掌风激起了万点泥浆,打在赌客们脸上火辣辣地生疼,也震飞了七号的身子,七号断线风筝似的飞起,又绝望地落下,落在青罗锦伞的上方,尖锐的伞柄立刻穿透了他的身体,殷红的血顺着黑色的伞柄流下水,一点一点滴在地上,蜿蜒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七号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是张开的大嘴,他想控诉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十三的故事与愉快无关,与幸福无关,就在李唯弋叹息的时候,十三陈说了另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你知道么?白天我是供人下注的赌具,夜晚则是供人发泄玩乐的侍寝人,男人,女人,老的,少的,出价最高的便可买一夜风流。但我却坚持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尊严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自己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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