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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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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夏天的早上,门前高枝上会聚着一群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初起,划破天空的宁静,这几声鸣叫似是投入平静湖面的几颗石子,激起一阵阵的呼应,清脆如乐的鸣叫很快就成了搅人美梦的嘈杂。
如今这枝头落空,百鸟朝会的景象却依旧在,也不知这是一群什么样的鸟,不曾南飞,也不曾北归,就在这样的地方巢不落巢居着一年又一年。冬日的闲散与夏日的闲适虽非截然不同,但迥然的气息依旧能于呼吸的细微处感触。生命繁盛到归藏的变迁,又怎能不影响这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的变化?也许云鹤过往时是无心,庭枝删繁茁出时会无意,可这一日日,一年年中,唤我于梦中醒来的鸟鸣声,在我灵敏的右耳中留下的幻听,依旧在破碎着我一个又一个的梦。
可我还清楚地记得杨婵告诉我过:“人生如梦,或许醒不醒来并不重要,也许也没人能醒来,只不过是从一个旧梦到一个新梦罢了,重要的是只要不是茫然不知何处去。”她当时就在那片宽广的长着赖皮样的青草的坦土足球场的外围路上,额头冒着微汗,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无比的认真,严肃。
所以我对这不知名的鸟,有欢喜,有埋怨。它如是同我一般的存在,破碎着一场场梦,有引我进入另一场场梦。不知何时,该是我已不满意这与我同在的,我唯一真正确定同在的,偏又是不知名的,所以便给它起名“天堂鸟”。它应该有这样一个传说,早早地,在那天圆地方的年代里就有了,传说它们在黎明中起飞,永恒不变的朝东,在人群上鸣唱,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所有的大欢喜、大悲伤都会在听到这鸣唱时忘乎。
那忘记着而得快乐的人,世界上从来不会缺少,对于那一只或一群永朝着光明点亮的方向飞去的使人得以在遗忘中解脱的黑色翎羽的鸟,感激的,向往的,是以冠以“天堂鸟”的美好。
只是,光明点亮的地方从来都是黑暗笼罩着的地方,希望升起的地方从来都是绝望弥漫的地方,最完美地想象中,天堂应该是不会有黑暗,绝望那些的。既不是想象中的天堂,又自生在杂从的人间,而佛经中说在地狱之前有一个叫,所以该称它们“ 鸟”才是。
清冷萧瑟的早晨,让人倍感昨夜梦的温暖,让人倍感身边陪伴之人的温热。此刻窗帘还未拉开,遮住了窗外的那一排高枝错横的干瘦挺拔的树,那一排的树,如宿舍外,围墙内的那一排高杨树一般的高,虽然这里没那么长远,也杂着两棵长椿树。
看着旁边熟睡的女孩,那种极其想要的拥有感在心中激起阵阵痛痒。我突然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怕这睡美人的美好又是我一个没有睡醒的梦。
真是个睡觉都不安分的家伙,我自痴自笑地帮她挽开一缕搅她美梦的发丝,挽到耳根处,看到耳垂处那空落的耳洞,兀然想到她那双耳坠,还有那些理不清的事......
“想好了煮什么吃了没有?”久违的声音让我一时恍惚,那再熟悉不过的语调,音质,表情,眼神,都让我恍惚不已。
我一时吱呀着回答:“这么美的事自然是要留给你啊。”我竟忘乎她还听不见,就这样习惯然地说出。
“嗯!却是该留给我,我刚才梦里还梦到了不少吃的,不过早上不用多,就先弄几样吧。”她自乐满满地说着。
我怀疑着她是否是听到了那“天堂鸟”的鸣唱,于常声中未听,于绝耳时知觉,也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足以表明我心中的惊喜。可后一刻我又迟疑这解释,因为我也听到了那鸣唱,而我却害怕这欢喜又是梦一场。
大概是“大病初愈”,梦笛胃口出奇地好。
很久之前就达成的默契依旧有效地执行则,它们不如中欧世纪的骑士契约那样热血、高贵、也不震撼人心,却一如的坚定!不管是何种形式,不管是何种性质,对于心所承认的地坚守,我相信都是可贵的。
所以这条“谁最后谁洗碗”也该是可贵的。趁着她洗碗的忙乎,我偷拍一张她的“村姑照”。
“你要是让第三个人看到的话,嘿嘿....,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她毫无底牌的威吓已经运用得如此娴熟,我却知道她是有退步地默认我可以保留这张照片了。
“别弄得像反目成仇的情人。”我笑着打趣。
“喔,情人么?想来村姑养成计划挺不错的。你有什么安排,说来听听。”这时候她已经洗好了碗,正解开身上的护围。
“可惜不是茶花盛开的季节,我也没见过那茶花盛开的样子,不然你肯定会喜欢。”
“白色的那种?”
“应该...是吧,这样的油茶能长到两米多高,人钻进去就像掉入波涛的碧海,丝毫不显眼,记得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上山摘油茶籽的活动,那时候的我们就像一只只灵动的猴子攀枝跃地。”
“是在这附近?”
“不是,那边。”我指了指,那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三四里外的地方。而不到一里的同样方向就是曾经小学所在,瓦碎草深掩,墙颓人半堆。雉鸡安野窝,土狗雀逐飞。红日煊叶床,青桐漏余晖。驻足黄庭外,无人问是谁。
“只是现在已经建设成了新农村,小学也迁过去了。”
“要不我们去小学里看看?小朋友那么可爱,那么好玩。”她说话时眼眸里绽放着星子般光彩。
我欣然同意了她的建议,确实好久没有去看看了,那里曾经是漫山遍野的茶树,现在更多的是陌生,陌生也分很多种,这两种倒是算不上稀罕的,或许当我去感受这陌生的同时,能够找到或回味起琐屑的熟悉。照样高杆飘风的红旗,照样破晓出云的彤红初阳,照样整齐渐高的少先队列.......,熟悉与陌生竟挨得如此之近。
从家到老小学的路,前头有三分之一修了水泥路,这该是三四年前在建设国策下修好的贯通平坦的乡村路,可惜在这样生长的十几年中连村委选举都未看见过的村落里,这样似乎更合理些。扭捏曲折的泥土路,两边的田野荒芜着几年,从前稻苗青葱,麦穗垂压的季节里,现在是参差杂生的稗子,狗尾草,结篓草,和更多叫不上名字的草植,即使是在退耕还林的年头都不曾有这样的荒废。
因时制宜的国策或许是宝贵,但考虑到贯彻执行的行性及后果尤为重要!农业畜业的一体化,系统化势不可挡,农村人口的流失也在所难免,而重工业或企及但机械化的同时,手工业和商务链的扶持发展怕也难以鲸吞这占据中国近六成人口中的大部分吧。我想如我这般“游手好闲”的无业者正如雨后春笋般蓬发。他们或有如我这样闲极遐思、好书而作的,若想些有益的实在好不过,若是做我这般无用的赘言也不算差,最多是庸人自娱罢,但若要想些害人害己的,怕是少不了麻烦。
我想起二郎桥头的那个衣着褴褛却等闲视人的算命先生总捧着一本贤言在自念叨的话,什么“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登高者必自卑,行远者必自弥。”“当时若非登高望,哪知东流海样深。”“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
不知道这时候的学生在放学回家时是否会如那时一样排列着队而归行,在队长的列数下离岔而去?......
三五分钟的脚程,到了昔日小学所在,倾塌的门楣,丛生的野草枯槁,干枝老木墙头可望,怕是多少年无人再走进去过。遥想起当初,少年时光正像那时从手中飞出的折纸飞机,飞出去后再没有捡回来重新飞起。
“这就是你们的小学?”尽管早就听说过,可等到真正见了还是会有惊愕,她说着就好奇地走向那腐朽半倾的双开木门。都说“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在时光面前又真正能有什么保持不变质呢?
尽管走得小心翼翼,靴子踩踏在潦倒的枯槁和尘旧的地面间,终不免沾染上几许气息,倒让走在这方土地上一直格格不入的靴子有了几分“顺眼”。突然脚下“悉悉”的响声,一条陡然一动,吓得她那只脚立刻后一缩,身子却一时不稳向着一边倾斜,那束秀发一个大幅度地摆动,粘上了角落的蜘蛛网。等到身子稳定,才发现刚才移动的是踩碎了横枝的黑了皮的烂枯枝。
我捉起那束粘上蜘蛛网和灰尘的秀发给她看,带着狭促的笑:“这下还要进去吗?”
“进去!”她说着毫不犹豫的撇过头看着里面。
忽然又撇过头来:“你走前面!”
在她直勾勾的目光中我走在了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高大错枝的梧桐树,又叫悬铃木,正对着大门,东边的大门,只四五棵却几乎占据了那里的一方,后面紧挨着的是高约一丈的砖墙。上下两侧以前是教室和老师的办公室,现在已经破损得难以分明,除非进去探看是否有那些残存的黑板才晓知。至于上边后面的角落里,树枝依稀伸展到的地方,原来是两间厕所,还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有次打赌输了才致使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跑女厕所时的情形。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发现后隔壁的男厕所并没有两样,除了要干净些,当然出来后我若有秘密所得的神秘不语,更加引得他们的遐想好奇却又不敢踏进“雷池”一步的傻样,才会在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时舒畅一点。因为我在那之前一如他们,而打赌输时的不堪狼狈更是透着无比的傻气。
中间这一片广场漫长的野草让它面目全非,全然不见曾经有多少双稚嫩的脚用力践踏过的脚印。升旗杆不知哪阵西风吹到,倒搭在东边挨着大门的房屋上,它旁边的那座泥石做的兵乓球台倒是还在,可惜我到现在还没学会打乒乓球。那房屋原本是一间杂货店,卖着一两角钱的冰棒辣条样吃的和些文具,记忆里里面总是幽暗昏或,高高的柜案后坐着佝偻安静的老爷爷,每次买完东西都是急切的冲出。而今顶上破了光,周围吹落跌碎的黑瓦片到处可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何至于有如此之说?玉纵然华美易碎,瓦也不足以比它坚硬吧,况且为人遮风挡雨的何低贱于观赏把玩的?
商店侧边有个草堆,总是有人家的鸡过来下单,下完蛋后就“喔喔喔”的叫个不停,那时我们总在上课,倒觉得这叫声比老师的声音要动听不少。记得有次在母鸡的啼叫声中,老师就关上了所有教室的门,然而我们几个不安分的学生却跑到窗子边偷看到老师从草堆里拿出三个鸡蛋向着新置出来的厨房去。那节正是数学课。
梦笛不断好奇的问着这边那边原来的面目,我一边回忆一边解说着,简略地。等到她问起那南边偏低矮的一排,广场平窗高的房屋,我才察觉到那几间房屋已经几近废墟,只剩下半人高的土堆和几面残破的墙面。
“这两间是五、六年级的教室,在隔壁是老师的办公室,也是住房。那旁边是间医疗室,角落里有口水井,水清甜得就像......就像西游记里的堕胎泉水一样。”这是我小时候的夏天每次畅饮这井水时的真实想法,到现在还记得那感觉,也还记得从教室那边偷看年轻漂亮的数学女老师午休时的感觉。
初中后有次偶然遇见,她已经是挺着明显怀孕的肚子去买些杂货,已经认不出来我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角落周围总是放满了盆景,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棵紫竹 。”我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
她又数了一便,一脸的疑惑。
“每年级只一个教室,坐得下?”
“啊?......哈!”我笑着转身,就要走出那快要门楣倒塌的门。
我突然觉察到左手被拉扯住了,“你......笑什么!”再听到她半吞半吐地语气的话,知道她性子上来了,肯定是好奇心害死一只猫的路子。
然而却不待预料中的到来,她却是脚下一绊,倒了过来。我立刻身手抱住,“没想到还不轻。”居然一时没住口说出了心中感觉,眼睛上下扫看了几眼,凹凸有致的身材,确实有实料。此刻她因陡生的意外而情急,脖颈脸颊间都带着几丝绯红,不平稳的呼吸和颤巍巍的胸峦都被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因为我的右手无意中就抱在她右胸侧下,而我的脸凑她的脸得如此之近。
“你......”
不待她说出口,我猛然吻了下去。娇艳的嘴唇原来是滑润细腻的滋味,甜丝丝的,我一时舍不得离开,贪肆得像个孩子,像个孩子般地吮吸,因为她的嘴毫无回应,无动于衷。这时我看到她的眼睛,颤抖着睫毛的清澈眼睛,似乎呆然于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没有丝毫情绪,有些清冷。
当看到我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时,她悄然地闭上了眼睛。我欢欣于她这羞怯的默认之意,又一如开始的用力吻着,却发现她依旧没有回应,心中一时怅然若知。无力的吻终于分开,她这时才有所察觉的睁开眼,顺势稳住了身子。
看着那似乎愈加娇艳的红唇,茫然之感周身泛起,四顾这荒败的昔日学所,这里算是童年记忆依稀堪寻的地方。那时的我名副其实是最闹腾的孩子之一,或许不该用“闹腾”这属于可爱范畴的词语,在如今的我看来那童年的印象就是夕阳辉映下的繁枝就删的错乱的梧桐枝和那小小的孤独身影,对着斑驳疮痍的高大梧桐,用木枝挑落那一次次攀爬的黑蚂蚁,带着戏耍的笑,我却只能看到他那蹲缩的背影。听说梧桐可做琴木,有一颗灵明琴心,可又有几颗能入琴师的眼。极端,自私,顽固,好争,黝黑,肥胖,如杂草般从他脚下丛生,日头渐落,金色的辉煌渐暗淡,平坦的操场渐杂乱,瓦片碎落如雨,高墙颓圮......也许他当时也在看我,也在厌恶那样改变的我。
鲁迅先生有篇文章作《影的告别》,不知这童年是否也是来作告别,诀别?还是我来同她作告别?郭晓一直以为我还是他的小学同学,在他所说的童年故事里,假若写入几场梦中,再勾勒出几个自己的身影,在模糊的记忆里,在晦暗若明的睁眼间,或许他也在离去。
“......哎!心好累,想找个人陪,
清风云楼,梦里相遇又一回,
天窗长星几时疏?思绪逐流萤纷飞,也任北雁鸣催,
喂!还不知你是谁?
去年桃花掩面来,晚逢春,争知是炎梅,
披雪氅,望雪扬,心雪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