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把双刃刀》秦殳

1、时间敌不过记忆

　　才进入十二月，天空就飘起了雪,天气说冷就冷了，一点预兆也没有。Pennsylvania的天气比N市的冷多了，到了美国这么多年，林笑意都没习惯这里的天气。
　　她看了看冰箱里还剩余不多的食物，因为要赶程序，本来准备随便吃个面包就混过今晚，刚才Ivan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要和她说，自然不能让他也跟着吃面包。她裹好围巾，拿起钱包，下了楼，从车库里开出半旧的银白色Cadillac，这辆车是Lvan 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他爸爸送的，笑意和他初遇的那天，他开的就这辆车。后来，Ivan上了班就换了一辆BRIZE，这辆车就以八百美金卖给了笑意，笑意直说赚了大便宜。
　　超市里人也不是很多，走到哪都有些空荡荡的。货价上的东西，根本只有那些鸡肉，牛肉还算新鲜，那些蔬菜好像很久都没有进新货，全蔫在那儿，笑意看了看还是决定不买了。美国不比中国，蔬菜贵得要死，还不新鲜。
　　买了新鲜的牛肉和青椒，又转头去买芝麻。好久没有包汤圆了。Lvan喜欢吃中国菜，笑意总是笑他这个ABC居然这么喜欢吃中国菜，和一般的ABC还真是不一样。
　　其实笑意中国菜做得并不怎么样，只有汤圆包得最好，外皮细糯软滑，馅是清甜的玫瑰黑芝麻，还加了松子。每次包汤圆，Lvan都能吃上十几个，这汤圆还是当年笑意学了想做给李穆尧吃的，只是后来他一直没有机会吃到。
　　笑意拎着购物袋子出了超市。刚离开有空调地方，风透过衣领直往脖子里灌。笑意拉高领子，急忙往泊车的地方走去。突然对面冲来一个人，与她撞了满怀，手里的购物袋撒了一地。
　　笑意“呀”了一声，连忙说对不起，突然想起自己说的是中文，又连忙说了一句“SORRY”，低着头拾东西。
　　“林笑意……”
　　笑意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二十几岁年轻女子，短短的头发，惊讶地看着她。
　　是颜小夏，这么多年，她还是原来的那头短发，站在那看着林笑意，张扬而且自信。
　　颜小夏拉住林笑意的手：“林笑意，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美国吗？”
　　林笑意没想到在美国居然能看见颜小夏，她象鸵鸟一样躲在美国这么多年，本来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以前的人了，谁知道隔着大半个地球，那些人还是会这么毫无预警，毫无防备地出现自己的生活里，措不及防。
　　桌上的咖啡，散着袅袅地热气，林笑意用银匙缓缓搅动着咖啡。看着它荡起一圈一圈的漩涡，然后扩散，直到归于平静。
　　“枉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当年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来了美国居然也没和我联系过。”
　　林笑意抬起头，迎上颜小夏的眼睛，“当时时间匆忙，没有来得及和你们道别。”
　　颜小夏冷哼一声，“没来得及？林笑意你当我白痴吗？为什么你到了美国，也一直没联系？”
　　接着又哼了一句说，“其实你是不想见我们了吧。”
　　林笑意尴尬地笑了笑，颜小夏还是这么了解她的鸵鸟本性。
　　颜小夏无奈地叹口气：“那时候李穆尧突然打过电话给我，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没想到你居然瞒着所有人去了美国。”她讽刺地撇了撇嘴角：“你可消失得真够彻底的啊？”
　　李穆尧……李穆尧，又是这个名字。胸口里突然翻江倒海，手足冰冷，这些年一直刻意忘记的名字，又一次被提了出来，就象用锉刀一下一下挫在心口，血肉模糊。
　　回忆就象一个人身上长的脓疮，本以为狠狠的挖了，连皮带肉，一起挖得干干净净，就没事了。以后也不会在长，可是没想到是，原来，既使结了疤，伤口好了，突然被人按在那里，也会感到痛。
　　“你离开中国是不是因为他？”颜小夏试探地问。
　　林笑意摇头，“不完全是。”
　　“如果不是他找你，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和你谈恋爱，高中的时候怎么都看不出来你们会在一起？”颜小夏摇摇头，她真的是没有想到，那年李穆尧高考失败没进清华，老师都跌破了眼睛，谁都没想到他会进D大，和林笑意一个学校，最后还和她谈恋爱。
　　“也许就是因为原本就是不可能，所以才这么容易分手吧！”笑意嗟叹，也许所有的一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时间，他从没说过喜欢她，只有她在说，“李穆尧，我喜欢你!”
　　颜小夏细细看着不停拨弄汤匙的笑意，还是那张脸，只是现在下巴尖了些，头发长了些，眼睛又大又黑，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她知道林笑意，她倔强，总是喜欢较劲。
　　“是我先去追他的。”笑意眼睛看着窗外，喃喃着说，仿佛陷入过往的回忆里。“你知道学校是巴掌大的地方，一有风吹草动，很快传遍。况且我的告白方式那么轰动。连我都不知道李穆尧怎么就成了我男朋友，也许人言可畏吧！”
　　颜小夏不相信地摇头，“李穆尧那样的人怎么畏于谣言就和你在一起？高中向他告白的人就很对多”
　　笑意眼神一黯，“你不知道当年的情况。”
　　“他现在怎么样？”笑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他？”颜小夏撇撇嘴，“他现在是红透Y市的房地产商，财经八卦天天有他。美国哈佛建筑系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美国哈佛？”笑意手一抖，如同鹦鹉学舌般低问。
　　“你走后不久，李穆尧就放弃了保研，考到美国哈佛，三年后回来就收购了盛天地产，如今盛天已经J省赫赫有名的地产公司。”
　　原来他也来了美国，笑意自嘲地笑着，当年她心灰意冷，在他的邮箱里留了一封信，就离开了中国。他那时候找她，也许也是因为不甘心，先提出分手的是她吧。

　　“笑意，今晚吃什么？” Lvan走进厨房，看着笑意在厨房里转来转去。他喜欢看笑意炒菜，笑意笨手笨脚，每次都搞得屋子乌烟瘴气，但那时候闻着油香四溢，他就能感觉心里某些地方，会渐渐变得越来越软。
　　笑意侧过头对着Lvan 说：“你又进来干什么？没见我忙着。你又进来添乱。”
　　Lvan笑着倚着门看着她。这样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里的女子，总让人觉得是那样美好而幸福。
　　只是这样的幸福到现在他都不能抓住。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笑意，是在机场，那个时候因为飞机误点到了凌晨五点才到。空旷的机场大厅除了行色冲冲的人群，没人会注意蹲在机场一角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
　　他走过去问她：“can I help you?”
　　她坐在机场出口处的地上，埋在两腿之间的头抬起来看着他，脸颊有着大颗未落的泪水，晶莹剔透。啪地滴落。
　　他的心就如同是承接住她眼泪的地面，啪地一声撞了下来，毫无预兆。
　　她被泪水浸泡的一双大眼睛模糊而没有焦距，他只好又问了一遍：“can I help you?”
　　她怔了一下，呜咽着用中文说：“我的钱包丢了。”

　　“喂，你到底想站在这做门神做多久？”笑意端着装着菜的盘子，用手肘撞了撞Lvan。
　　Lvan笑着说：“看你笨笨的样子，怎么会觉得久？”
　　笑意轻嗤：“你不笨，你怎么不下厨？”
　　Lvan是典型的ABC，从爷爷那辈到美国，到他已经是第三代，但他会说中国话，而且是一口标准的京片子，比笑意的软绵的南方音还标准。他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周锦华。
　　二十八岁的他其实还象个大男孩。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笑意到美国的那一天就是这种有着小孩一样纯真的笑容给了她在异乡生活下去的希望与信心。

　　那天她身上只带了五百美金现金，才下了飞机，她发现钱包就不见了，偏偏行李还没到，她待在机场大厅里，更本就无去无从，那种孤独地无力感立刻把她包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强到可以接受父母离婚，接受妈妈的死亡，接受看见李穆尧和阮元在一起，强到可以离乡背井一个人到美国来。原来她一点都不，原来那些抽筋脱骨的只是推迟了时间爆发而已。
　　她坐在机场出口处的地上，把头埋在两腿之间，脸颊有着咸苦的泪水，沾湿她的手掌，也沾湿了她的嘴唇，她从不知道她的泪水是这么苦。
　　“CAN I HELP YOU?”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一头的柔顺地黑发覆盖在额际。刘海有点长，已经有点遮盖住了眼睛。他微微笑着，露出那两个浅浅地酒窝。

　　桌子上只有三样菜，虽然不多，菜也不是色香味俱全，可两人却吃得不亦乐乎。
　　饭后，笑意端上刚下好的汤圆。Lvan用汤勺咬出一个汤圆咬了一口，被烫了一下，直砸嘴。
　　笑意笑着说：“我就知道你等的就是这个，急什么？慢点吃，我煮了一锅呢！”
　　Lvan眯着眼吹着热气说：“我怕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了。”
　　笑意抬起头看他。
　　“我要去中国，你知道我家以前是做房地产起家的，我爷爷现在想把资金移到国内，在国内开辟市场。”
　　“可你不是从不涉及家族事业的嘛？”笑意有些惊讶，她一直知道Lvan一点也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思，所以他上的是医学院。她遇到他那一年，他已经是医学院的研究生了。
　　“医院的事情怎么办？”
　　“只有先搁着了” Lvan苦笑，爷爷已经放话出来，如果不去中国完成第一个项目，站稳中国的前期市场，就不会让他参加国际救援小组，放他五年的自由时间。
　　“你真的要去吗？”笑意有些茫然，这些年一直有Lvan陪在身边，她高兴的时候陪她打闹，她不开心的时候他就逗她开心。原来什么事，什么人她都留不住。
　　Lvan 点点头，隔过桌子拉过笑意的手说“笑意，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中国。”
　　笑意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想回去。”
　　“你再逃避什么？笑意。你不拿绿卡，也不回中国，工作也找这种零散的工作，你究竟在躲什么？” Lvan走近，眼睛盯着笑意，象是要在笑意脸上挖出一个洞来。
　　笑意有些狼狈：“没有”
　　“没有？”Lvan挑挑眉。
　　“我不喜欢美国”笑意叹气，又轻又远，就似不是她发出，“可是，在中国我也没有家了！”
　　Lvan走上前拥住笑意说：“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笑意把头埋进Lvan的胸口，紧紧地，她知道如果不是这样靠着Lvan的心脏的温度，她怕她会落泪。
　　Lvan摸着笑的头发，幽幽说：“我希望你考虑一下。”
　　笑意靠着Lvan的胸口轻轻恩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