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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身清明不负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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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后,何予之一行人坐在马车里缓缓向书院驶去。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有滚滚的车轮声,路边的行人和小贩都渐渐稀疏,大多都在用午饭。而道路两旁的饭店,却各个生意极好,人满为患。阳春三月里,空气微微有些湿润的暖意。一排排整齐的青灰色屋檐在阳光下竟有些刺目。即使坐在马车里,也能隐隐听见笙歌舞乐的声音。
马车里却一直是安静的,檀香木制的马车上铺着柔软的毯子,中间放着一张小几,制作精致。其上摆着几盘瓜果,一旁则点了一壶清药香。香炉里腾起的如丝如线的清香,悠悠的在马车里兜转。
何予之静静的坐在一边,眉目沉静,晕着秋月光华的眸子里微微有些笑意,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压在衣袖下一本有些泛黄的小书。
周贺睿和牛子兴两人则坐在何予之的对面。周贺睿斜倚着身子,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牛子兴则十分直白,一脸坏笑的看着何予之,一副“你就实话实说吧”的得意表情。
叶然微微偏头,看了看马车里的几个友人,颇为为无奈的一笑,青色的大袖轻轻一挥,有些瘦削的手指轻轻一挑,撩开车帘,浅浅笑着看向路旁的景色。
又沉寂了许久,到底是牛子兴忍不住了,便开口,
“予之啊,说说呗,那个小姑娘......”
何予之闻言,手指微微动了动,莫名其妙地一笑。
话音刚落,周贺睿立刻坐直了身子接上话,十分兴奋,
“何大书呆啊,怎么也有像别人借书的一天?这是......”
最后两个字语调微微上扬,有些戏谑。
何予之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
叶然听得这话,嘴角一勾,缓缓地放下窗帘,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柔笑意望向何予之。他不喜欢开玩笑,可他喜欢看人被开玩笑。
何予之缓缓地抬起头,也向三人一笑,只是浅浅的,似乎十分欢喜,好像刚才几人说的是在褒扬他一般,又有一些害羞。他略微偏了偏头理了理袖子,然后慢条斯理地转过头,仍是一脸的天真无辜。
周贺睿暗叫不好,每一次何予之露出这种表情,都没什么好事。
叶然见状,又如沐春风地一笑,与何予之的目光在空中遇上,顿时心领神会,身子向另一边挪了挪,顺带扯了扯牛子兴。让他也坐到一旁,两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周贺睿环顾四周,心里一寒,目光对上何予之。
何予之眨了眨眼睛,轻轻起身,凑到周贺睿跟前,笑得无比纯良,启唇悄声说了句什么。
只见我们笑得正欢的夜小王爷面色一僵,随即就彻底地由青转黑,由红转紫。
这一日中午,夜王府的人却知道,自家的小主子,从丞相公子的马车上下来以后,暴跳如雷,疾呼“要找嫂子告状”之类的话。
而这个嫂子指的是谁,就没人知道了。
余下马车中的三人陆续回到了府上。
何予之回到丞相府,便脱下玉冠仅以一根发带束发,清雅无伦的脸上添了几分洒脱不羁,,如同那阳光下深山里的泉水。
他缓步进入藏书楼。
在礼朝,略微有些积淀的家族,都会修筑藏书楼。一方面惠及子孙,可供阅读,另一方面,也显示了这个家族的繁盛与文化内涵。
何丞相府的藏书楼,在西梁,已是极难寻觅第二个。
藏书楼在丞相府东边的院落里,何予之沿着小径一路悠然走去。翠竹挺劲,青松含露,一丛青草的叶间还带着晨时的露珠。青瓦灰墙,在诸多树影里不显山,不露水地悠然静立。别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风韵。
藏书楼便在一棵根枝虬劲,枝繁叶茂的梧桐掩映之下。微微上挑的屋檐从枝叶间探了出来,其上的广漆斑驳,有些岁月沧桑的影子。绿影下,隐约可见朱红色的墙的一角。
午后的藏书楼中空无一人,何予之推门进去,只见正堂里的中央摆着两个垫子,尽头是一张厚重大气的供桌,桌上有一香炉,几根香已快要燃尽,另一边还摆着一束供子弟取用的香。这供奉的,正式何家第一代丞相,何千帆。墙上挂着一张他的画像,边角有些泛黄发皱,而画中的男子,即使已时隔百年,站在他面前,却仍让你不禁敬佩遵从。画像一旁,还有几行字刻在墙上。
何予之蓦然站定,提衣,缓缓在软垫上跪下,眼神澄静地看了一会儿画像中的男子,然后如泉水一般的声音响起,
“半生潦倒记初心,一身清明不负君。”
这正是墙壁上的刻字,少年的声音清朗,却波澜不惊,只一字一句缓缓念着,似道尽了胸臆。窗外梧桐的枝叶在阳光下轻颤。
然后他俯身长揖,又再次起身,在香炉上,上了一炷香。
此乃相府子弟入藏书楼必行之礼。
礼罢何予之微微抬眸,敛袖提步,向藏书之地走去。
高大的书架直到房顶,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有的是前朝孤本,有的是近年来颇为盛行的策论。一室书香,许多不同时代的文化竟齐齐聚在了这里,各展芳华。步于其间,直觉岁月时光都在这里悠转停步。
何予之熟练地走到了一排书之前,白皙的手指缓缓滑过有些泛黄的书册,随即轻轻抽出一本,正是《书泉》,他漫不经心地把它放进了自己的袖中,眉眼沉静,一双眸子此刻如揽九天星月。他又继续悠然向前走。
墨蓝色的衣角在地上窸窸窣窣的滑过,少年清俊的背影,在层层时光,仿佛与百年前,重合。
未时正,街道上再次繁华了起来。
陇冬仍穿着上午的衣服,懒懒地依在雪阳坊大厅里,那张众星捧月的椅子上。
这会儿,是她的场子。
所谓场子,也算是乐坊的一项福利。专门提供给那些请不起歌女,又在大厅饮酒或用膳的人。便选几个歌女,在大厅中央唱歌。
她一手撑着头,颇为随意,启唇而歌,胡乱唱了两句,竟也不知道该唱些什么,她一是惦念着那本书,二则是猜测那位公子会不会说话不算话。惹得她身边奏琴的小姑娘瞪了她好几眼。
陇冬无奈而又带着歉意地一笑,正经了些,唱起一曲《穿花鸟》。
声音轻越动听,宛若空中祥云般潇洒自在,说尽了春日里的如斯美景。
大厅里,竟也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