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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上柳梢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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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奇女子-陇氏冬传》:“未已年春,三月,某夜,冬于京都心安楼,为云氏澈伴乐,彼时为伎,而不卑不亢,不惊不喜,兀自坐于榻几上,素手拨弦,曲惊四座,绕梁三日亦不绝哉!时人赞之曰:\\\'天上仙乐。\\\'”
史家评曰:“初见风华,竟已无双。”
陇冬一曲罢,将阮琴放于几上,挥袖起身,淡淡的看了四周,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回身向坐于椅上的少年伸出了手,开口:
“云家阿澈,我今日一时为你费心了一回,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吗?”
声音脆生生地在大厅里响起,如山涧清泉。
座上的,少年即云澈微微一笑,一双眸子干净的像雪山上的阳光,他看了陇冬一会儿,旋即朗声大笑,笑声清朗,犹如云间自由穿行的清风,这笑声,仿佛笑尽了世间所有的肆意快活。
云澈回头,问那身后的小厮,“现下是何时?”
小厮恭敬地答道:“此时是戌时三刻。”
云澈眯眼思量了一会儿,起身对厅内众人随意一礼,朗声说道:“诸位,今日澈某的场子已经结束,告辞。”
陇冬与云澈对望一眼,并肩走下高台。
路过弱柳时,陇冬轻声问,“阿柳,可要同去?”
弱柳犹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神色怪异的垂下了头。
陇冬抱起那个装着小狗的篮子,不放心地看了弱柳一眼,而弱柳更加坚定地向她点了点头,冲她一笑,悄声说,
“阿冬,不碍事的,这京城,我比你熟,你,和,这位公子,好好玩吧。”
陇冬仍是不放心,走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温柔地劝着。
“阿柳,我本是和你一块出来的,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不知怎的,弱柳听完这话,却忽然发了狠般,用力将陇冬一推,声音几乎有些尖锐,
“都说了,让你去了!我自己能回去,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去!”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跟你逛街特别无聊,你不去我也不和你一起回去!”
旋即像闹脾气一样回过头,不再看陇冬。
陇冬苦笑,这怎么,又开始赶她走了?又试探地拉了拉弱柳,弱柳吼道,
“你走啊!”
陇冬闭上了嘴,踌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我走,阿柳你别生气了。”
随即与云澈一块走出了大厅。
弱柳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不断地说服自己,喝酒,还是与别的男子,那不是一个歌姬该做的,她不能去。
然而恍惚间,她却觉得,有的东西,真的就离她远去,再也碰不着了。
那个夜晚,她无心繁华,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一夜的呆。
陇冬与云澈二人走到大厅,恰好碰见了纸年,纸年吐吐舌头,
“阿冬姐你也真是的,每次来这儿,就跟阿澈哥出去喝酒,也不照顾我们的生意。”
陇冬勉强一笑,“你们这生意,还需要我照顾?”
她凑到纸年跟前小声说,“你等会儿上去,帮我看看我的朋友,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说完又不放心地向楼上看了一眼。
纸年,有些莫名其妙,却没有多问,笑了笑,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阿冬姐,你和阿澈哥好好玩。”
陇冬仍是若有所失,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和云澈一起向外走去。
走很远了,她回过头,看纸年还在向他们挥手。
两人并肩而行,却良久无话。
灯火,行人,笙歌舞乐,如同幻影在他们身边一闪即逝。
半晌,陇冬开口,声音有些微涩,
“阿澈,你怎么不问我是为什么来找你?”
云澈转头看向她,仍是一脸洒脱不羁的笑意。他对上陇冬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却十分漫不经心地说,
“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想说,捂着你的嘴都能说出来,你要是不想说,我怎么问也没用。”
陇冬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她很用力地弯起嘴角,却发现嘴角上好像坠着千斤,无论如何用力,那个笑容终是十分奇怪。
灯光照在她水蓝色的身影上,却有了一种好似亘古不变的寂寞。
她很小很小的身子,嵌在人群里,分外无助。
这个时候的陇冬,和白天,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她缓缓地开口,
“阿澈,你请我喝酒吧。”
声音里有一种掩不住的酸涩,微微带着哽咽。
她纤细的肩膀轻轻抽动,那一张小脸埋得极低。她用袖子遮住脸,似乎是怕别人看见。
云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答道,
“好。”
这个字,从他唇畔轻轻跃出,然后温柔地化在了春风里。
两个人步入了一家酒楼,陇冬依旧以袖捂脸,跟在云澈身后。两人坐在了靠窗的,偏僻的位置。
云澈先引陇冬坐下,然后离开,向小二说了两句,又回到了陇冬身边,与她对坐。他看着将脸埋在袖子里的陇冬,一边把玩着桌上的白瓷茶杯,一边轻声说,
“阿冬,不醉不归。”
陇冬趴在袖子里,也会心一笑,闷声答道,
“嗯。”
不一会儿,小二就将酒端了上来。
云澈抬手不紧不慢地斟酒,酒水汩汩流入杯中,好像一条银线。玉白色的酒杯,衬地他修长白皙的手分外好看。
酒水与杯面齐平,满而不溢。云澈将它置在陇冬面前。又不紧不慢地开始斟第二杯酒。
待他斟好酒,陇冬也抬起头来。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抬手,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尽,又是第二杯,
第三杯,
第四杯,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喝着酒。
酒楼窗外,月上柳梢头,银色的光辉,缓缓从窗中渗进来。
那是一轮十五的月亮,特别圆。
陇冬执杯,嘴唇微抿,两行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从她姣好的侧脸上划过。
她颤着声音对着身边的人说,
“阿澈,你知道吗,娘她一点都不希望我做歌伎的啊。”
她说得很小声,似乎害怕有人听见,却又说个不停。
“我是陇氏的女子啊,怎么可以堕落风尘?”
云澈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陇冬双手捧着脸抽泣了一阵,纤手下的小脸,鼻子红红的,眉毛红红的,脸蛋也红红的。
“我哭的时候特别丑,不想让别人看见。”
“娘说了,我要振兴陇氏,但是我除了看闲书,什么都不会。一个歌姬,怎么振兴家族?”
“我一直觉得我很好的,但是看了弱柳他们以后,我真是差劲极了。”
“我只会把事情搞砸,今天还把书砸在客人脸上。”
“阿澈,等以后我老了,你也把我的故事当成闲话,说一说好不好。”
哭着哭着,她忽然不说话了,云澈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他忽然极温柔地笑了,很小声地说着,好像怕吵醒了陇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傻丫头,总是喜欢把事儿藏在心里。”
“每个月十五,都来哭一场,居然还怕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