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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上水何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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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远空抬起眼,在他的目光中,面前的人容颜如同昆仑之上万载不化的冰雪铸就,眼睛的颜色是最纯正的黑,深处却又剔透如层层叠叠的琉璃,美丽也冰冷。
他接过手帕时想自己一定是疯魔了,否则这个人才让他生不如死,他却仍旧想接下这方手帕。
眉梢挑起嘲讽的弧度。
可不是疯了吗?但不疯又能如何,从他接过这个人交到温其玉手中的《青槐洗心经》,一点点撬动体内的禁制时,就已经没有退路。
可哪怕有退路又如何?澜真宗灭时,他侥幸得存,为灭道所用,为的不过是不想死,和有一天能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往上爬。
因此因此拒绝不了那卷功法。
既然都是为人所用,面前的人能给功法,背叛灭道又如何?
而且——
看着榻上晏然端坐的人,这个人眼睫低垂,目光冷隽清寂,如同万里霜天长空月光,即便在问他要不要背叛灭道,也平静得像九天之上的仙人,永远不沾红尘,永远置身事外,冰冷漠然,世间之事都与他无关。
任他狼狈挣扎,卑微不堪,这个人依旧不喜不怒,如同高台上伫立慈悲又冰冷的神像。
看着这样的人,辛远空凉薄麻木的心里那几分痴妄忽然就长成参天大树,他想,若有力量,是不是就能将眼前的人拽入深渊。
于是他问:“你能给我什么让我背叛灭道?”
寒归云语气平淡:“你有选择?”
从地上坐起,红衣青年唇边扯出一丝笑:“那我怕是什么也做不了。”
又做出柔弱模样,“谁让我修为低微?”
“那又如何?”榻上的元婴真人语气和缓如流水,“本座只是问你要不要背叛灭道,并非一定要用你。”
辛远空倏然一怔。
在他的目光中,年轻的元婴真人眉目在珠光中似乎微微柔和,然而柔和中又衍生出更深的冷漠。
他也真真正正意识到,面前的人是的确不在意他的生死。
而摆在面前的也只有一个选择。
“你要我做什么?”
“且待日后再言。”他唇边漾开极淡极淡的笑意,如同昙花夜开,寂静又惊艳。
辛远空跌落在这个笑容中,欲出不得。
便听见那个人又道:“不必担忧,本座要你的性命无用,也不会下禁制。你过去受控于灭道,如今为什么不自己活一次?”
“还是你甘心性命尽操于他人之手?”
直到走出房间,辛远空脑海中仍旧回荡着寒归云的话。
甘不甘心性命被操纵,成为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
当然不甘心。
涅髓珠中,岑皇也自修养中醒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场交锋。
他过去便知道恒华心如冰渊——否则也不可能翻手云雨,只是这个人一直淡漠寡欲,因此知道也只是知道。
寒归云以一卷《青槐洗心经》令辛远空背叛灭道,又在今日以言语诱导,让原还心存侥幸的人认清现实,却又言道不下禁制给他自由。
为了不受制于人,不被灭道清理也只能选择为他所用。
辛远空又如何不知道这个人在诱他叛离灭道?但那每一句话都踩在他心上,他拒绝不了。
况且,若拒绝,能不能活着走出房间谁能知道?
他从来不认为这位寒真人心慈手软。
辛远空能看出来的东西,岑皇自然能看出,不过他最感叹的却不是寒归云心思深,而是——
“你若是最开始便对他笑一笑,也无需后来费那般多话了。”
赤金双瞳的妖修自你随著中化出,飘在寒归云身侧言道。
啧,过去怎么不知道恒华美人计用得这般溜?
哪怕他知道榻上的人对皮相或许并无多大感觉,但也不妨碍他调侃。
“方才那小子被这张脸上的笑迷得都快找不到门了。”
寒归云正靠作着闭目休息,他闻言微微抬起眼睫,眼中如苍穹寂夜,月照寒江,光华内蕴,他问:“听闻凤凰一族喜好颜色,那可曾令妖皇阁下驻目?”
他问得不急不缓,如同日光照在昆仑冰川,开出一朵朵天岚。
岑皇一怔,寂然不能言语。
良久,看着已经复又闭上眼休憩的人,妖皇陛下不确定地想,他这是被调戏了?
调戏??!
反应过来的岑皇恼羞成怒,想凶寒归云,然而看到榻上的人苍白的面色,到底没开口,一溜烟回了涅髓珠。
涅髓珠里,红衣妖修对着水镜中脸色微红的人龇牙咧嘴。
“红什么红?!你难道也想像焚霄一样吗?!”
又弄了些水拍在脸上,后来干脆变回了一只毛绒绒的红色小鸟,将头缩在蓬松的毛中。
直到觉得脸上温度降了下来,岑皇才又变做人形,安慰自己不是他太没用,是敌人太强大。
他愤愤地想,不知道凤凰一族最喜欢好看的脸吗?!哪怕恒华这张脸比之过去略有不如,但也很好开啊!
说到好看,岑皇突然将挥散的水镜又凝出来,仔细端详了自己的脸半天,半响陶醉地感叹:“还是本座的脸最好看,和羽毛一样好看!
然后顺利地将方才那一个笑给抛到了脑后。
榻上,寒归云一口血咳出,沾湿手帕大半,双目微阖未曾睡去。
若睡去,即便神魂清醒,肉身也未必能支持他再次醒来。
识海中神识轻轻触动师徒契印,繁复的契印微微亮起天青色光,却又转瞬复归沉寂。
玄元宗中,苍清目光倏然一顿。
然而契印的感应也只是一瞬,元初到底太过浩瀚。
白衣元真御风顺着那一瞬感应传来的方向而去,即便如此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也不愿意放过分毫可能。
而岑川上空,剑宗与归墟谷的战事稍歇。
温其玉洗净一身血腥气才轻轻推开门。
门中帘幔悠悠,夜明珠的光芒比他走时亮了些,青衣元君的心突然失控跳动起来。
撩起垂幔珠帘,珠光中翻阅着一卷书册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个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正坐在榻上看手中书册。
夜明珠的光芒让他长而黑的眼睫在脸上拉出一道阴影,更显沉静。
听到声音,看书的人放下书卷,抬起头道:“多谢元君相救。”
温其玉一愣,急急道:“不必言谢。”
然后唇边绽开温暖柔和的笑意,关心地问:“归云伤势如何?”
“尚可。”
又道:“有一事冒昧请元君相助。”
青衣元君隐去唇边苦涩,问:“是联系玄元一事吗?”
“正是。”
说着,年轻的元婴真人从袖中取出两只用秘法封禁的玉符,道:“请元君帮晚辈将这两只玉符分别交到岑川上水何氏家主和虞和轩主事手中。”
岑川与剑宗下辖相邻,玄元并无弟子常驻,上水何氏是玄元的附属家族,虞和轩主事是苍清告知他的云嵊叶氏联络途径。
其实若通过剑宗,更稳妥也更快些,只是这些时日下来,寒归云也知道此处剑宗正与归墟谷交战,而剑宗除却温其玉外并无人知他在此。
他还记得过去苍清与他谈及归墟谷时,曾言道剑宗宗内因当年的宗主之争至今仍有纷争,与这位温元君的因果易了,但若演化成与剑宗哪一脉的因果,约莫便要生出波折。
温其玉不知榻上的人心思,他接过玉符,努力让自己的笑容轻松而淡然,问道:“归云可有什么需要的?若无聊我寻些书籍来可好?”
寒归云平淡而不失礼地拒绝,“元君不必劳烦。”
又道:“晚辈参悟术法即可。”
至此无言。
温其玉从榻上的人瑰丽也难掩苍白的面容上掠过,而后道:“那归云好好休息,我的房间在隔壁,若有事可唤我,不必担心劳烦。”
然后转身离开。
门重新被关上后,寒归云气血翻涌,身上斑驳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用冰息将在渗血的伤口冰封,他眼睫微垂,静静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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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上水何氏递上拜帖来人拜访。
来人是何氏家主。
看过了拜帖的上面的暗印后,寒归云用识海中阵图勉强掩下伤势,在院中接待他。
何甚如今一千三百岁,元婴中期修为,中年模样,下颌上蓄了须。
虽大寒归云许多,见面时却态度恭敬,平辈见礼。
待坐定后,他道:“听闻真人受伤,不敢随意打扰,因此此时才来,请真人莫怪。”
“无事。”
“真人的伤可要紧?”又奉上一只玉盒,道,“这是何氏的些微敬意,请真人切勿推辞。”
寒归云接过玉盒置于石桌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心思。
对面的何氏家主又问道:“不知真人能否给何氏份荣耀,令何氏招待真人?”
若与轴脉继承人关系近些,在依附玄元的家族中地位便有了不同。
这样的要求也算人之常情。
对面的紫衣真人却眉目蕴霜,未有言语。
久到那元婴修士心生惴惴的时候,寒归云才道:“三日后来引本座。”
何甚面上漫上显见的喜色。
又说了几句话见对面的人并无谈性,便告辞离开。
将要走过拐角时,他若有所觉地回头,便见那位年轻的紫衣真人正掩唇低咳,雪白手帕染红大半。
三日后,何甚率族人一同来接。
在院中石凳上饮了许久的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道:“天色将晚,族内早已备下酒宴,真人何时移驾?”
紫衣鸦发,即便面色苍白也难掩极盛容颜的元婴真人抬起眼,淡淡道:“那便不必去了。”
何甚面色一急,躬身道:“族人无礼,请真人见谅,然酒宴已经被吓,真人请给我何氏个面子。”
寒归云放下茶盏,“是给你面子,还是给你背后的人面子?”
何氏几人面色一变。
但又想到此处虽是剑宗驻地,然剑宗此时正交战,留下的人本便不多,修士居住又离得远,若在将面前的人制住剑宗也未必能发现。
他也是想着寒归云连独自回宗门都不能,怕是受了重伤,又在那日证实,因此才敢想着擒下人。
大宗门的天之骄子自然不同寻常,但重伤的修士又能使出几分手段?
若他知晓面前的元婴真人一身伤是因与化神妖修争斗而来,怕是再不会如此大意。
见对面几人撕下和善恭敬的面具拿出了法器,寒归云心念一动便要引动布在这院中的阵法。
正在此时,一道剑光斩碎天光,强横落下。
湮灭剑意。
——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