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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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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夜里,玄月钩挂天际。
卢青棠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闭眼,就总听到有人在唤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卢青棠猛然坐起,趿了鞋一路狂奔到周府大门口,缓缓打开了周府大门。
“啊!”卢青棠惊呼了一声。石阶上蜷了一团黑影,发出微弱声音。
卢青棠捺下心头恐慌凑上了前,就着月色模糊中看见了周长风。
周长风高鼻剑眉,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崇安镇有名富户周府二当家。
“长风,长风!当真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卢青棠抱住周长风失声喊道,又惊又喜,喜极而泣,见周长风直微弱口申口今,忙将人扶起,一路磕磕碰碰回了周长风的院子-碧华园,喂了点水,又匆匆敲醒了老阿婆。
老阿婆摸了摸周长风,直呼“孽缘啊孽缘,天意……”又吩咐了卢青棠烧水伺候擦洗,而后喊了丫头请来曾在周府看诊的老郎中,险险救下了周长风一命。
只是周长风数日后醒来,茫然不知前尘往事,为人也冷漠难以近人,一身戾气。
卢青棠只觉悲从中来,可到底心不甘,愈加殷勤照顾,无微不至,满心满眼都是那人。
情深如斯,即便周长风瞎眼了也该明了。周长风是又惊又怒,他打心底厌恶男风,总是有意无意避开卢青棠,洗浴更衣皆是自理。
“啊!”卢青棠一声痛呼,药碗被打翻在地,碎了一地。
卢青棠呆了呆,而后扯起嘴角笑道:“方才是我孟浪了,我再重新端碗送来。”蹲身收拾地上碎瓷片,手背一片通红。
周长风皱眉道:“抱歉。”撩起地上腰带自行穿戴好,接道:“往后进房前请先敲门,以免尴尬。”
碎瓷片扎人掌心,却丝毫不觉疼,卢青棠嘴角微勾起,低眉顺眼应了声道:“好。”低头便出了房。
此后,卢青棠多坐在石亭里,一坐便是大半天,无悲无喜,泥胎木塑般,茫然不知天色渐沉。
周长风表面一如既往的冷情,心底却日渐焦躁。明明厌恶男男事,却又对眼前这人莫名愧疚。每每这人露出呆傻茫然表情,心里头便闷堵不爽,索性一大清早便躲出府。
卢青棠远远地躲在门后,目送周长风大清早出门。他自是明白周二爷不说便是不许他跟去的,只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发愣,老半天回过神来,神情恹恹地回了房,或睡或发呆,等黄昏了又去门口殷勤张望。
崇安镇张府大门口,一黄衣道人突然衣衫不整地被轰出了大门,跌坐在地,接着从大门里走出来一年轻小和尚。
小和尚宣了声佛号,朝地上道人慈悲道:“刘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恶道装神弄鬼竟骗到李府来了,得亏小师父一眼看穿了鬼把戏,该告知亲家方老爷才好。”张府一干人等凶神恶煞地冲出了门。
地上之人竟是数月前在方府大做法事的刘道长。
刘道长抱头逃窜,朝众人恶狠狠道:“有眼不识泰山,日后必叫尔等好看!”言毕,啐了口唾沫,目露凶光。
张府众人不由心有惧意,一高壮仆人撸起袖子冲下了台阶,刘道长忙遁入人群逃走。
周长风正走在回府路上,一道人挡住了去路,打量了周长风一眼,捻须慢道:“贫道观施主印堂发黑,身有鬼气,恐有鬼物缠身之虑。”背手捻须,端的是道骨仙家。
周长风冷冷瞥了道人一眼,自顾走路不理。
“施主留步!”道人伸手拦住了周长风,高深莫测道:“施主不必担心,贫道自有破解之法。”稍顿,捻须道:“只需在道观点上七七四十九日天灯,贫道——”顿止,面色大变,扭头钻入巷口水缸后。
“周二爷,方才与您说话之人可是刘姓道人?可否告知人往何处跑了?”方府管家恭敬问道,身后跟了四五个仆人。
周长风望了巷口一眼,点了点头便走了。
方府众人扑向巷口那口水缸,擒住刘道长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刘道长鼻青脸肿惨叫连连。
安江河边的水神庙里,一片阴暗潮湿,纸钱、黑血洒满了地,贴满符箓的法坛前,刘道长一脚踹开脚边小鬼,捏起一根针扎破中指,血珠滴落骨坛符箓上,立时洇入坛里不见,整个水神庙腥臭异常,怨气冲天。
刘道长咧嘴阴霾道:“厉鬼索命,插翅难逃!”言毕,桀桀笑开,盯住角落里的小鬼,满是兴奋地抓起案上黑红藤鞭,直抽得小鬼满地打滚,哀嚎惨叫。
深夜的崇安镇,寒冷静寂。方府墙外,一女子一身红衣,披头散发,眨眼间没入高墙。方府的石阶下,一鬼物蜷成一团,哀嚎哭泣。
翌日,方府便传出闹鬼事件,府里仆从或疯或傻,更有一男仆投缳自缢,舌出目突,死状可怖。数日后,张府亦传出闹鬼传闻。官府对此案束手无策,便有人献计请佛法高僧收鬼。
周长风望着门口石狮上的一滩黑血,顿了顿,而后冷笑了走开。
是夜,周府小院东南墙角的池塘里,阴气上涌。池水里一团黑发活物般胀大散开,一张脸自黑发后浮现,白面无五官,可怖骇人。
无脸水鬼缓缓攀上了池岸,脚下拖了一团鬼物,呜呜作孩童啼哭。无脸水鬼僵步缓行,一路淌水。
卢青棠推开房门,腥臭阴气扑面而来,不由皱了皱眉,待房里浊气散了大半才闩了门。
脱衣去袜,撩起幔帐正欲上床,忽而一声惊叫,人跌在地上,惊惶哆嗦。
床上一人蜷在角落里,长发散在被褥外,湿漉漉的一团直淌水。
那人似是察觉到来人,僵硬而缓慢的舒展了身体,侧过了脸,无脸鬼!
卢青棠惊叫坐起,满头大汗,张嘴直喘气,手下被褥湿透,一片冰凉。
卢青棠望了望窗外,躺在被褥里,心头莫名焦躁不安。
深夜的碧风居,阴雾缥缈,寒气阵阵。
寝室里,一红衣女鬼蓬头散发,目怒口张,长舌獠牙,十指箕张扑向床上那人。
周长风眼一张,一把掐住女鬼脖颈扣在榻头,手臂青筋贲起,一脸戾气。
一手自枕下摸出一柄刻有古朴纹理的青灰色匕首,扬手狠狠插入女鬼头顶,只听女鬼凄厉惨叫,委顿于地,化为一滩腥臭血水,消失不见。
水神庙里,刘道长“哇”地喷出一口血,倒地不起。
卢青棠一脚踹开周长风房门,一团黑雾立时扑在脚边。仔细一看,竟是一小鬼,赤唇白脸,黑目渗血,呜呜啼哭。
“有鬼啊!”卢青棠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周长风急忙奔来,小鬼立时化作一团黑雾遁走。
半响,卢青棠才张眼醒来,惊坐而起喊道:“鬼啊!有鬼!”
周长风按住他的肩头,道:“凡是有我在,你且安心睡。”眉宇间一股迫人煞气。
卢青棠乖顺地躺回被窝,闭眼竟沉沉睡去。
水池里,无脸水鬼竟裂开血盆大口,将吱吱直叫的小鬼囫囵吞入腹里,而后缓缓沉入水里不见。
水神庙里,刘道长伏地连呕三口血,面色惨白。伸手擦了嘴边血迹,从袖里摸出三枚古铜钱,就地起卦占卜开来,卦象让刘道长神色大惊,爬起身来,抓起案上包袱踉跄着正要出门,只听“吱呀……”地一连声响,破旧不堪的木门缓缓打开,一股刺骨阴气扑来进来。
“轰隆隆…….”屋外闷雷炸响,电光闪过天际。
一只惨白修长的手扒住了门槛,继而“嘎达嘎达……”诡异恐怖的筋骨碎裂声传来,有水淌过门槛流入屋里。
刘道长神色惊惧,满头冒汗,咬牙举剑作势扑去,头顶瓦片纷纷跌落,将刘道长压趴在地,吐血口申口今。
庙门口,一只长发水鬼爬进门来,白面赤唇,一双血目涌动着疯狂的怨恨。流水淌过之处,发丝活物般爬袭而来。
刘道长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地往后跑,水鬼一声凄厉尖叫,发丝立时蔓长,缠住了刘道长双腿,又“咔嚓”地一声折断了他手里的木剑。
刘道长顿时惊声惨叫,哭喊求饶道:“求你放过我,你我无冤无仇,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双腿蹬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呼喊:“大仙,我也只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氵肖灾……你放过我,我为你报仇雪恨!救命啊!”
水鬼全身疯狂诡异的“嘎达嘎达”扭动开来,长发铺天盖地地攀上刘道长腰背肩膀,死死缚紧。而后,水鬼掉头爬出了门。
屋外电闪雷鸣,河面阴风大作,巨大的水涡飞速旋转,众鬼哭嗥。
水鬼拖着缚成蝉蛹般的刘道长朝安江河一步步爬去,刘道长惊恐至极,十指在地上抠出一道道抓痕。
正当刘道长万念俱灰之际,眼前一道电光闪过头顶,而后“轰隆隆”雷声于耳边炸响,刘道长登时昏过去人事不知,再张眼已是翌日晌午,水鬼水涡皆不见了,地面一道五指宽的裂缝延伸至河边柳树,碗口大的柳树被劈断了主干枝桠。
刘道长摸了摸手脚,而后低低笑开,喊道:“天佑我命!天佑我命!纵你化身厉鬼却又能奈我何?奈我何?”仰天狂笑,神情癫狂骇人。
刘道长进庙草草收拾一番,打包匆匆赶去崇安镇,黄昏时来到了周府后巷,闭目掐指细算,阴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今次不论是人是鬼,插翅……”话未说完,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刘道长网了个结实,两名捕快自门后冲出来将刘道长死死擒在地上,刘道长顿时惊慌失措满口喊冤。
王大锤朝网中的刘道长啐了口唾沫,道:“有冤?罪孽深重,怕是只能向阎王爷喊冤了。”
刘道长连连求饶,王大锤不理,朝门里人恭敬道:“二爷,多亏你神机妙算,我等才能如此轻易将此恶道捉拿归案。”
周长风点了点头,刘道长登时两眼阴狠怨毒地瞪了周长风,忽而狰狞笑道:“你命犯孤星,无情无爱!无福无缘!此生注定孤老至死!下场要比贫道凄惨百倍!”卧地狞笑不休。
“妖言惑众!”王大锤狠狠抽了刘道长一鞭子,催促那两名捕快将人押走。
听闻恶道到堂后,狂妄自大,对其驱鬼祸害方张两家之事供认不讳,就连安江河拘走的两条人命也实为恶道所为。为平众怒,衙门知县判恶道斩立决,三日后午时于崇安镇北门口行刑。
老阿婆推了李府小姐搭送一程的好意,靠在告示牌旁默默听了路人说词,可架不住好事人诸类打听,挽篮拄棍缓缓离开。
卢青棠许是惊吓过度,一觉睡足三天三夜,醒来放下参汤碗便跑去碧风居,不出意料地又扑了个空,而后又走到大门口踱来踱去,下决心今次再腆颜一试。
终于,周长风回来了,卢青棠满心欢喜迎了上去。正当开口,淡淡的,卢青棠自周长风身上闻到了一股胭脂味。
卢青棠顿时面色僵白,周长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卢青棠涩涩道:“回来了。”抠了掌心,低眉顺目。
周长风不冷不热应了一声,回了房。
卢青棠站在大门口,只觉周身发冷,满目漆黑。老半天哆嗦回房钻进被褥里,仍觉浑身冰凉,辗转难眠。
半夜三更,卢青棠又摸去了周长风房前发呆,泥胎木塑般,一站便是大半夜,待鸡鸣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回房模糊睡去。
一连半月,夜夜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