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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所谓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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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年咸阳,冷得至极,可谓透骨奇寒,滴水成冰。万物皆一片苍茫,瞭望间,除此鳞次栉比的粉墙黛瓦于雪中隐隐现出一二飞檐外,就独有几株梅花为其添一抹红色,它们暗香疏影,寒凌独放中且又俏不争春,甚是美丽。但彼时天寒地冻,是无人前来欣赏的了,因而欲有“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奈何之意。
但谈及梅花,又不得不提起一件众所周知之事:今朝九卿之少府沈家。家中栽种的九里梅林,可乃咸阳内外群花之首。九里,具怀家族兴盛“长久”之意,此地四季如春,可谓一大景致,况有今朝帝王秦庄襄王子楚御赐的“万世梅林”之名,更甚名扬四海。但惜的是,除此皇室及沈家人之外,非一般人休得进入此林。
此林非此章重要之说,因此休提前话。而梅林林主沈家,却是《八声甘州》的一幕大戏,此戏儿女情长,豪情壮志,还望各位看官赏脸观看:
却说那日,沈老爷沈贯忠,人称沈少府的,任秦国少府之官职,携子携兵又携医,出使瘟疫闹得正凶的甘州,此次出使,只怕不及几个月,便归不了家的,且路途山高水远,达至甘州,瘟疫猖獗,若有不慎,就极可能染上恶病,伤及性命。因而,此事最为使沈少府之母,贾太君最为忧心的。
只因贾太君年岁已高,又独沈少府一子,沈家虽为贵族,但只独有沈少府一人任官撑着,因而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此人乃沈家万不可失的顶梁柱。然,此次出使,甚让太君寝食难安。
这日,太君携孙女怡儿步至万世梅林,一同踏雪煮茶,唠嗑家常之话。
红梅红得似火,更甚些,便是一片血林,独立于皑皑白雪之中,甚是醒目。怡儿及太君,后头有三四个婆子随着,一行人徐徐步入梅林,
怡儿者,名为云怡,为沈少府之四女,年芳十五,生得仙姿玉貌,曲眉丰颊,今日云纹绉纱袍罩体,外披妃色织锦镶毛斗篷,青丝微绾,妃色绸带并着青丝垂于腰际,由着冬风微微飘絮,美得甚过梅林,抢了此地风头。怡儿今日同奶奶太君出来踏雪,并非她自个儿本意,因心里忌着天寒,太君年迈,不宜于此时出行,生怕伤及身体,于是曾劝说,“奶奶,您看这天寒地冻的,出去亦是个麻烦,倒不如在屋里方便,还是休去了吧,若伤及身子,待父亲他日归来,生怕他为此担心,又落了个不高兴呀。”
太君不以为然,反道:“他迟迟不归,我才不高兴呢。这出去散心,也得看心情,若不是你奶奶我心闷,在屋里呆不下去,亦不会冒着风雪来此。讲一句不好听的,若伤及身子,我心甘情愿,也不枉这一行了!”
怡儿听此,这才亲自给她添多了件牡丹织锦羽缎斗篷,与她出行梅林。
话说这九里的万世梅林,真真望不尽尽头,天地间,如是独有红白两色,一行人前后步入其中,伴着红梅花瓣飞舞,于雪地间留下无数脚印,时又有花瓣倾斜,真真一道美景。
看着红梅纷飞,到让怡儿想起一人来。
于是叹想:如今这九里梅林,已无沈公子身影,奈何再美,亦如缺点什么?
太君此时开口,断了她的思绪,太君亦叹道:“你父亲与三哥哥此次前去甘州,亦过了两个多月,仍不见归来,又无甘州消息,这父子俩啊,真真使人操心。”
三哥哥便是沈公子沈云书,他长怡儿五岁,已二十有余,向来及疼怡儿的,此次与沈少府出使甘州,平息瘟疫,那病魔不长眼,最喜要人命,如何不叫人操心?前些日子,家里是及其反对此次出使的,但沈少府仍坚持说“天命难违,甘州瘟疫横行,百姓受苦,又如何能坐视不管?”,然,心已定下来,家里人敌不过他,唯有任他与沈公子去了。
怡儿听此,心中已知太君亦是借此踏雪消愁的了,然,想想亦是,因平日极少有人能与她谈及知心话,怡儿本以为此事能少提便少提的,她心中何曾不念及父亲与三哥哥?只是从未寻到机会开口罢了。
怡儿搀着太君,缓缓而行,道“可不是么。不过您老放心就是了,不说父亲,即便是我三哥哥,亦会谨慎而行,将父亲照顾得周周全全的。”
未料太君反笑道:“你呀,尽说你三哥哥的好,从小就随着他的,可不,他护着你,你护着他,兄妹情深,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恋人呢。”
太君之言,即刻让怡儿的双颊飞上几抹红霞,声音亦变得蚊蚁般小,“奶奶说笑呢,三哥哥待我是极好的,这倒不假,让人见了,智者亦会察觉我二人样貌有几分相象,又怎会想到另一边去了呢?”
太君听了,便回眸与几位婆子打趣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丫头,上了几年学,到会说几句话了,连我都说不过她!但不见得,她能说过云儿!”婆子们听了,个个皆是眉笑眼开,连连附和着说“是是是”。
怡儿脑袋垂得更低了,脸红得即要滴出血来。这些年全依赖三哥哥,虽说家里人待她向来厚爱,但亦不及三哥哥情深,只是随着二人年龄愈发大了,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哪怕是兄妹,亦不能如儿时那般,一同沐浴一同就寝,成天形影不离的。若不然,可要遭人非议了。
追忆此事,怡儿不免感伤起来,想起曾于梅林亭中读书写字的三哥哥沈云书,又不禁暗暗落泪。
此事大抵于二月之前,此乃出使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当时正值十月,大雪不及今日之大,日头还暖和着,沈公子于梅林凉亭中煮茶阅书,一袭白衣,乃红林中之醒目,静坐于亭中,眉目专注于手中《六韬》,几缕阳光至飞檐倾斜而下,照样于脸上,更是面如冠玉,让而后来此寻他的怡儿看得不禁有些愣然。
怡儿在私塾读书乏了,夫子教书时,不免有些打盹,因而惹恼了他,落了个抄写《诗经》的下场,怡儿甚是委屈,但又不敢不从,憋屈中,独有来寻沈公子,求以安慰。
步入梅林,怡儿便一眼望见正在阅书的沈公子,她调皮地勾唇一笑,绕着凉亭后头,来至沈公子身后,玉体一扑,双臂一揽,从身后紧拥沈公子,且皱着脸道:“三哥哥,我不开心,快来安慰安慰我!”
沈公子又怎不知她早已出现于此?只是任由她罢了。沈公子放下手中《六韬》,嗯了一声,轻然将揽着自己脖子的双臂扳开,拉着怡儿于身边坐下,且道:“有何不开心之事,跟为兄说好了。”话还未尽,便看见怡儿手中拿着一卷《诗经》,于是笑道:“莫不是又被夫子罚抄书了吧?”
“可不是?我说三哥哥啊,你还笑得出来?”怡儿气恼,将诗经搁于案上,赌气地背过沈公子,看着红梅舞动,也不是个味儿。
沈公子抬手轻抚怡儿那及腰的青丝,方才在嬉闹中,竟有些乱了。沈公子面目柔和,未曾搭理怡儿前言,只自顾道:“你那点心思,为兄的还不知道么?父亲公务繁忙,没空来好好管教你,给你落了这么个脾气,更别说亲自检验你的学习了…”
怡儿略有些急赤白脸,唉呀一声截断沈公子下文,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三哥哥,此言你尽说百遍,听的怡儿耳朵都起茧了。”话落,即刻拿起案上的诗经,塞于沈公子手中。“老规矩,我若能向你背五首诗,你就替我抄一半的诗经。”
沈公子神色肃穆,深邃地双眸凝视着怡儿,他一笑,便是暖的,若是板着脸,那真真让人害怕。他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应为兄,以后不准惹夫子生气了。”这等“交易”,已存在三年之久,如沈公子所言,父亲沈少府无闲暇时间来亲自管教怡儿,书读得如何,他一概不知。而女儿家,无人管教未曾是件好事,他做兄长的,一来担任父亲责任,替他管管怡儿,时不时教她读书认字,亦是分内之事,二来心疼她,不忍她一人抄书,亦只好借此,换来她背诗了,不得不说,那可真两全其美。
闻言沈公子同意,怡儿即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并说“我发誓,再也不惹夫子生气”之类的言语,而后即刻背起诗来,此次背《蒹葭》,怡儿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语尽,沈公子问,“可知此诗寓意为何么?”
听此,怡儿不慌不乱,且道:“我知的,此诗乃古人怀念情人的恋歌,思念对象可望而不可及,中间阻隔千重,诗人因而思心徘徊,不能自抑其无限惆怅的心情,有追求暗恋的人或惋惜无法招引贤士。”
沈公子点点头,“说说诗句之意。”言尽,怡儿被问得甚是语塞,她略带尴尬地笑说“三哥哥,你瞧我这脑子,都给忘了…况且,此诗是很久之前学的…”
沈公子听了,就略带惩罚地抬手点了点怡儿的额头,“听好了,开头之意为:芦苇茂密水边长,深秋白露结成霜。我心思念的那人,就在河水那一方…”
未料怡儿闻言,不但不认真听,且还打趣说,“唉?三哥哥,你倒是对此诗蛮熟的麻,莫非…”怡儿前倾身子,靠近沈公子,笑得如滋生的桃花,“莫非你有心上人了?”
“家中有如此貌美之妹,我又怎会倾慕于她人呢?”沈公子附和着笑道,薄唇微扬,温文尔雅。
怡儿听了,为此深是忻悦,一把扑进沈公子怀中,头靠着他结实的胸膛,认真道:“三哥哥可不得食言,若寻不到佳人,便从了怡儿吧,一起结婚生子,然后…”怡儿深知,她未曾只是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沈公子亦还是正经之人,还未待怡儿将话道尽,便将她从怀中搀起,保持原先之距,沈公子脸色随之淡然,他厉声而道:“休得胡说,你我兄妹,何来恋情之谈?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怡儿一怔,还未来得及言语,他又道:“看来为兄真是把你宠过了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长那么大了,自己心里都还弄不清楚。若真如此,那便是乱.轮,沈家乃名门望族,可不准有如此龌龊之事发生。”沈公子冷着脸翻过《蒹葭》一页书,话锋一转,不给怡儿说话的机会,“好了,接下来背《采薇》。”
怡儿又怎不知他特意绕过蒹葭一诗?眼前的沈公子,是她未曾见过的,淡漠得使她寒颤,严肃得甚过夫子,若细数这些年,还真不曾见过他如此呵斥自己,但奈何他们有缘无份,今生只为兄妹呢?
怡儿笑得有些勉强,接下来背的采薇,极不是滋味儿。
她道: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