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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红尘何醺然 ...

  •   庭院深深,廊折迂回。领路的彩衣女子眼眉低垂,看起来温顺而妖娆。但她偶尔回身示意的眼神,却透出一丝诡异的期待。
      但没有用。
      一路上,牧君案的表情,从来没有变过,或者说,他干脆就没有表情。
      “二公子,请进。红霜在外面等候。”
      红霜停在一扇门前,为他推开,尔后倩笑。
      ——梁紫宿就在门后。
      ——那么,天袭呢?
      他毫不迟疑地跨入门槛,身后,那门缓缓闭合,悄无声息。只有红霜变浅的气息,和房间里除他以外两个人的呼吸。
      一个隐蔽,一个悠缓。
      隐蔽的呼吸自然来自于内力同样十分高深的梁紫宿。
      牧君案刚刚看向前方,便见一帘天青色软烟罗前,曾与自己相处一年、体内留着相同血缘的人,转过身来,露出愉悦的笑意。
      “紫晔,我以为这辈子,我们兄弟再没有重聚的一天了。”
      梁紫宿走上前,仪态优雅,对着他缓缓道。
      他的神情中,是毫不作伪的高兴真挚,一如从前。牧君案虽不通人情,但也心思敏锐,他知道,对方表现出来的——全都是真的。所以他原本平静的心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但这终究不能扰乱他的目的。
      “我是来找宁青梧的。”
      他沉声,一字一字,同时不动声色观察对方。
      梁紫宿叹息一声:“何苦?难道红霜没有告诉你,他已经……”
      “我不相信。”
      两个人对视,彼此的眼中都是千丝万缕的思绪。
      他们眉目仿佛,尽管失散多年,但骨子里的执着,或者说顽固,这一刻惊人的相似。
      梁紫宿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他,事实上,那就和阻止自己一样困难。所以他不再为难自己和对方,淡淡道:“这里没有宁青梧,只有天袭。——你愿意见他吗?”
      他的第二句话,明显不是对牧君案说的。
      那个一直站在软烟罗后的人影,终于动了动。那个人轻轻掀开一片朦胧的烟青,拂开的帘幕缓缓透出一张面容,一袭衣袂。
      水红温润,容颜如画,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就连唇边的笑容都是那么令人怀念。
      牧君案怔然,那个名字刚要脱口而出,却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
      那是一双清透如琉璃的眼,似一张不染纤尘的白纸,天真到冰冷。至少这一次,这一双眼,足以让牧君案一瞬间如置身冰窖。
      恍惚中,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声音、神态,包括容颜,也一点点剥离熟悉的面具,变得陌生起来。
      “紫宿,原来这就是你的弟弟梁紫晔啊?不愧是兄弟,长得确实很相似,可惜……有点拒人千里呢。——二公子,我就是天袭,可别和其他人一样,总是认错了人啊。”

      房间里,三个人,却一片死寂。
      牧君案知道,他失态了。而且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迅速镇定下来。
      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天袭,明明穿着、长相、神态、语气,无一不是宁青梧,却偏偏有一双完全不同的眼,天真而不见世故。就因为这一双眼,使得他的气质截然相反,完全脱离了印象中的宁青梧,咫尺之间,却相隔得那么遥远。
      泾渭分明!
      这一刻,牧君案无法欺骗自己,这个人,是他相识多年的那个长袖善舞的宁青梧!

      天袭见他许久不说话,极为疑惑,转头询问似的看向梁紫宿:“紫宿?二公子怎么……是我说错什么了吗?”他的脸上,一片纯然的不解,清透澄澈的眼,一望见底。
      梁紫宿安抚笑道:“没事,他不过是……”他顿了顿,看了眼牧君案,脸上一丝隐隐的怜悯和无奈,“不过是求而不得罢了。”他怕牧君案听到,最后几个字,刻意放轻再放轻。
      但他知道,以牧君案的耳力,这完全没有用。
      他不知道的是,牧君案此时心绪混乱,再大的声音,他也意识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袭正迷惑间,突然听到那个脸上无数复杂情绪闪过的天山传人低吼了一声,如同受了伤的野兽在低嘶。其中的不可置信和失落,连他这个完全不明白情况的人都听得出来。
      他再度转过头,正巧和那人对视。
      落入一双冰雪般的、深邃的眼,可惜此刻如同狂风暴雨的大海,似乎要席卷他所有心神,将一切搅个粉碎!
      天袭不觉瑟缩了一下,觉得心底一痛。
      他尚未来得及细想自己为何会心痛,一双手便拦住了他欲上前的脚步。天袭回神,梁紫宿对他柔声道:“天袭,他现在……受到了刺激,情绪有些不稳,不如你先回房间歇息,我劝劝他。”
      天袭点了点头,临走之前,还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梁紫宿一眼,道:“你们兄弟好好说,实在不行,这几天带他去四处散散心,我自己找些事做,也不会无聊。——只是别忘了柳陵之行。”
      “嗯。”梁紫宿为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一双眼无尽柔情,应了一声。
      他目送天袭的身影消失于房间,方才转回身来,重新看向牧君案,道:“紫晔,这一次,你总该彻底死心了吧?——天袭只是天袭,而宁青梧他……就算未死,你也找不到了。”

      镇口,两人面面相觑。
      宫谦感激道:“多谢陆兄出手相助,不过在下急于去寻表弟,恕我就此告辞,来日再报恩!”
      “宫兄太客气了,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若非牧公子,魔教人绝不会如此轻易丢下我们就走……”说到这里,陆于磊蓦地有些尴尬,他看向宫谦,在对方脸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神色。
      ——于是他明白,对方终究也是因为红霜的那番话,而对救命恩人有了几分疑虑。
      “咳咳,宫兄知道去哪里找姬小兄弟吗?”陆于磊忙转移话题。
      宫谦老老实实道:“以他的脚程,明天便可抵达柳陵了。”
      “那……”
      陆于磊犹豫片刻:他的目的地也是柳陵,按理说,两个人可以同路,但是牧君案却被魔教引走,不知何时才回……他不能抛下同行人。
      最重要的是,他想打探出牧君案和魔教到底是什么关系。经过昨天一事,他真的无法再全心全意相信牧君案了。
      希望这位最好不是魔教那边的人。即便只是中立,那也要好太多啊!
      宫谦似是看出了他的迟疑,摇了摇头:“陆兄放心,这一路我已足够安全,你若想留下就留下吧。只是宫某奉劝一句,”他顿了顿,明明知道这话不该轻易说出,但最终还是道,“多多注意牧公子吧,毕竟天山传人剑道臻极,无论站到哪一边,都势必掀起轩然大波。”
      陆于磊半晌无言,最后平静坚决道:“宫兄放心。不过这些事情,还请宫兄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爹与姬小兄弟。”
      “这?”
      宫谦有一瞬的疑惑,却还是什么也没问的答应了。

      “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天袭到底是不是他!”
      伴随着一声低吼,这个清雅简静的房间,此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牧君案本来一直努力镇定,但天袭离去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再也忍不住,平生第一次,那般愤怒,失去了理智冷静的控制。
      梁紫宿的衣领被他狠狠攥住,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同时盈然杀气似要将他搅碎一般。
      他不敢置信——那个从来狡黠、残忍,可以优雅而柔情似水地将他利用交易的人、仿佛从来都不会失败的宁青梧,竟然会这么轻易地……消失。
      ——而且,就好像他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梁紫宿忍受不了地咳了咳,内力灌注于掌上,好不容易让他松了松。他深深呼吸几口,劝慰般的语气道:“紫晔,别这样,我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但是,你明明也知道自己早就该放弃的。不是么?从一年以前。”
      牧君案紧紧盯住他,仿佛要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任何关于那个人的端倪:“这也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事!你只要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梁紫宿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吧。你猜得没错,宁青梧确实没死,天袭,就是宁青梧。”
      他看着牧君案倏然一暖的眼,又叹了口气:“但也不是宁青梧——至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从前的人了。”
      “……”牧君案想起那双眼,纯洁天真不染世故,和宁青梧一贯的讳莫如深难以看透截然相反,他就难抑痛苦地闭了闭眼,“什么意思?”
      梁紫宿终于彻底挣脱他的钳制,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他一年前被我下了潜夜,两月后应该必死无疑的事情吧?可是现在一年已过,他仍然活着,只是……变成了这幅大相径庭的样子。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牧君案看着他的眼神更加锋利。
      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梁紫宿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尽管不以为意,但仍旧有些难受。
      他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下毒的负责人明明说过要研制出解药,至少需要半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拿‘丹青引’作药引,他必定会失去从前所有记忆。而且可能因为解毒延迟的缘故,连心智也受到了影响。我才找到他的时候,他几乎状若孩童,大概是雏鸟情结的作用,他一直十分依赖我。这样的宁青梧,我实在无法放任不管,才给了他另外的身份,将他带回总坛休养。”
      梁紫宿一开始的时候,脸上还带些疼惜和内疚,但到后来,他语气中慢慢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温柔和坚定。
      牧君案冷眼旁观,声音里尽是刺骨冰凌:“若非他的消息泄露,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让他出岛一步。”
      梁紫宿理所当然点头,面对寻找多年的亲生弟弟,他的态度中有血缘的羁绊与亲近,有诚挚的关心和担忧,唯独没有一点退却。
      “我全力封锁消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父亲发现,设计将天袭公子的消息传遍中原。待我补救时,已经晚了,天袭自从听到了流言之后,夜里开始头痛,并且越来越频繁,有几次模模糊糊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包括这次,要求我带他去柳陵。”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我原本想拒绝,但……”当时那种情况,看着对方惨白的脸色,他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此时已是初夏,但平南地区一向温暖,早已是花木扶疏、一片绚烂了。
      这清幽庭院的东面长廊处,望去,只见有一个小湖,湖水泛金、落英无数,一座卧波如虹的长桥上,有一个人,长发垂落,清隽柔和,一双眼清透如琉璃。
      他正望着桥下风致袅娜的淡紫色睡莲,唇边笑意天真无辜。
      经过的牧君案不由驻足。
      他看着这熟悉又格外陌生的一个人,苦笑心道:宁青梧啊宁青梧,你是真的失忆了么?为何每一件事情碰上你,都叫人心思辗转翻来覆去要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都那么难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红尘何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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