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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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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不愿意过去帮齐老汉的大爷用膝盖顶了顶王老伯的后背:“别回头,调虎离山呢。你一回头,他换子儿了。”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那人么?!”齐老汉眼看要起急。
王老伯伸手把齐老汉往凳子上按:“别急,别急,棋盘我都记着呢,回头看一眼不打紧的。”说着,就转头往身后看,可身后除了身边的几个老朋友空无一人。
众人跟着王老汉转回头来,纷纷取笑齐老伯。
老人家被大家伙儿给气得肚子一鼓一鼓地喘着气,一掀棋盘,也不管棋子纷纷落地:“XX的,都不信我,老子不玩儿了。”说完,站起身摇着蒲扇往家里走。
老汉身后一片笑声……
“我说什么来着,总这样。”
印刷厂宿舍那边老人们在吵吵,省电视台这里忙得脚打后脑勺。
甄翔快步走进更衣室,脱下T恤换上衬衫和西装,抽出挂在衣橱里的领带匆忙打好。
不知道是由于没吃晚饭造成的低血糖,还是短信带来的焦虑感,此时略显空旷的更衣室让甄翔感觉有些眩晕。他扶住更衣柜的柜门闭上眼睛,强制自己冷静。
他自幼就不如哥哥们强健,再加上这些年心思沉重,身体尤其爱出状况。
等他感觉那真眩晕过去,刚一跨出更衣室,就被候在门口的张新超一把揪住胳膊:“刘总不同意换人,现在直播改录制。赶紧赶紧,早完事你早走人。”说着话上下打量两眼甄翔,“裤子怎么没换?”
“反正只照上半身。”
张新超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甄翔患有轻微强迫症,比如播音稿必须摞齐码放,比如休息室里永远四角对齐平整悬挂的一定是甄翔的毛巾,再比如更衣室里那唯一一个被整理得跟刻板军营一样的衣橱… … 能穿成这样上镜,张新超可想见甄翔内心是何等的焦急。于是,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拽着甄翔往二号录制间小跑,顾不上跟走道里撞肩而过诧异回头的别组同事微笑致歉。
录制间里早已一通忙乱。不停有人进出,还都一路带着小跑。
“沈兴明,你们的直播改在六号厅,速度。这二号厅甄翔他们要用。”
“三号机位拿掉拿掉,二号机器往前挪三米。”
“强哥,帮看眼这灯光行不行。”
“背景板背景板,不是国内经济新闻,不是跟你们说改录国际经济综合播报了嘛!快换快换。”
“国内经济新闻的背景板给换到六号厅。速度!”
… …
甄翔心怀歉意地欠身冲忙碌的人群笑了笑快步往播报台走,这时一只手凭空伸出来拉住了他。
“这领带怎么打的?双温莎结还是不会吗?”那人边说边替甄翔解开领带重新打结。
“刘总?!”甄翔有些小小的吃惊。
要知道刘庆荣已经很久没有亲自盯过现场了,何况这次只是节目录制。
帮甄翔整理完领带,刘庆荣拍了一下甄翔的后背,又冲他眨了眨眼睛:“别慌,我在呢。”
甄翔微微点了下头,尽量隔绝耳边的嘈杂,努力平复内心翻滚的激动,坐上演播台再次仔细快速地阅读着手中的新闻稿,同时对坐在对面的张清铃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张清铃没有说话,回给甄翔一个理解安慰的笑容就低下头看手里的稿件。
估计大家都或多或少了解甄翔急迫的心情,协同配合格外默契,录制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
录制过程中甄翔余光不时瞟见一直站在靠近演播厅门边一号机位看着自己的刘庆荣脸上挂着的那份欣赏与鼓励。
晚七点四十左右,录制工作完毕。甄翔扔掉手中的演播稿,拔腿就要往门外冲。
“甄翔,等一下。”
回头见喊住自己的是频道总监刘庆荣,甄翔面冲总监边退步向电梯方向边问:“刘总,有事?明天说行不行?我今天家里真有急事。”
“到底什么事儿?家里出事了?苍南那边的事儿?”刘庆荣非常关心地注视着甄翔,往前小跑两步跟上甄翔。
甄翔踌躇了一下:“我光知道是急事,但现在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啥事。”
“那你就别这么慌慌张张的,也许是喜事也说不定。等下要开车吧,你这种状态,我怎么能放心你自己上路。”说着,刘庆荣转头冲着要进电梯的张组长喊,“张新超,跟车队打个招呼,让他们给甄翔安排一辆车。马上!”
“哎……”等甄翔反应过来,扭头想喊住张组长已经来不及了。张新超的身影已经被关闭的电梯门挡在了里面。
甄翔有些起急,他不想到那边身旁还带着个外人。可对刘庆荣又不能实言相告,于是灵机一动:“刘总,我家里的私事,怎么好用公家的车。再说,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贸然带一个外人进市委家属大院,并不好。”
刘庆荣的脸上浮现出歉意,他停住了跟随甄翔的脚步,低头看眼腕表,跟甄翔说:“这样说来,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要不这么着吧,你再去给张新超打个电话,就说车不要了。”见甄翔转身就走,刘庆荣在后面喊了一句,“你自己开车要多加小心啊,甄翔。别开太快。”
由于甄翔要通知张新超取消在车队预定的车辆,他不得不在电梯间里多等一趟电梯。
藏蓝色西装和明蓝色条纹领带被胡乱地扔在副驾驶座,上身天蓝色长袖衬衣下身仿旧牛仔及膝短裤的甄翔将车开进丽新路的一个小区。
跳下车跑出大门,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往东小跑两百多米坐上城市轻轨。过了七八站,甄翔下车换乘对面的地铁返回丽新路下车。
跑出站口,看了眼手机上的显示时间:08:47,他转身招手上了辆出租。
“师傅,我有急事,麻烦快点。中兴街路口把我放下。不用找了。”
司机接下那粉色大钞,眼睛眯了下,挡住自眸中迸发的兴奋,没有废话,一脚油门往中兴街疾驶而去……
夜幕早已降临,车窗外,或高或低灯光明亮的楼宇闪现而过。
甄翔抹了把额头,解开扣着的衬衣领口,长出一口气平复下自己跳跃过激的心脏。手里握着电话不敢回拨,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三个字的短信。他死死地咬住右腮帮,用疼痛提醒自己冷静。
出租刚到中兴街口,还没等车停稳,甄翔跳下车,甩手关上出租车门,冲两个路口外的印刷厂宿舍狂奔… …
这是一座五六十年代的老旧建筑,红砖灰瓦的三层筒子楼,楼道两边堆满了破藤椅旧箱子和自行车。
爬上三楼,甄翔顾不得额头鬓角渗出的汗珠,目光紧锁住走廊尽头那间熟悉的房间侧身快步移动。
打开门,他在玄关里低声叫了两句:“亦焕,你在吗?亦焕,你在哪?”
拉满窗帘的房间里黑黢黢没人回应。
脱掉皮鞋,拉开鞋柜本想换上拖鞋的甄翔好象改变了心思,随手轻轻带上鞋柜门。他不敢轻易开灯,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绕过玄关往客厅慢慢探步。
客厅、卧室和浴室里空荡荡的,一如三个多月来的每个日日夜夜。
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甄翔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低头反复阅读手机里的“家4妻”,后槽牙不断啃咬着自己的右腮帮。
月光穿过纱窗,打在厨房半开的玻璃窗上折射进来,悄悄地趴在客厅橡木地板上。
一时间,甄翔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深深的叹息。
北方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晚间多半也只有十几摄氏度。
坐在餐桌旁不知道过了多久,甄翔越来越明显地感到微凉的夜风从厨房那头贴着地面飘荡过来,绕在□□打着旋儿地舞蹈,在赤裸的皮肤上掀扯起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狠下心,删除了手机上那个牵动心弦的短信后站起身,准备将椅子推回餐桌下面。目光好似告别一般地扫视了一圈客厅,就在这时他停止了所有动作,着眼点停留在厨房门那边地板上模模糊糊的一小团暗影上面。
甄翔凝神使劲地盯着,那是… … 那应该是一个躺在地板上的人伸出的一只脚!
他松开椅背,快步走到厨房门口探身一看,地板上侧躺着个人,一条腿蜷缩在腹下,另一条腿平伸到厨房门口。
由于甄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躺倒之人身上,他没有注意到橱柜上一方打开的纸包以及纸上粉末状的残留物。他谨慎又急切地走过去,蹲下身,右手伸进那人肩膀下侧,左手去搬那人的脸,想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就在这时,甄翔的左手手背碰触到地板上一滩湿乎乎黏腻腻的东西,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用力将那人搂进怀中并不断拍击怀中人的脸颊:“亦焕,亦焕,你醒醒,看看我,我来了。”
良久,孟亦焕紧闭着的双眼裂开一条缝,声音极其轻微地说出一个字。
甄翔听不清楚,将耳朵凑近孟亦焕的嘴巴。
“什么?大哥,你再说一遍。”
“走。”
这次甄翔听清楚了,他紧了紧自己的胳膊,剧烈地摇头:“我不走,我不走,我陪你。亦焕,咱们不是说好不离不弃的么。”
孟亦焕吃力地挪动下自己握成拳的右手,虽然动作幅度很微弱,但还是吸引了甄翔的注意。甄翔赶紧伸手过去握住,感觉孟亦焕将一团东西推进自己的手心。
看着孟亦焕再次合拢双眼,甄翔的眼睛刹那间布满血丝,他用握着那团东西的拳头再次用力捶打孟亦焕的面颊,颤抖地尽量提高自己刻意压低的声音呼唤:“大哥,大哥,别睡,我在这里啊,不要丢下我。”
可能是听到了久违的称呼,孟亦焕猛地挺直身体,“不要相信… …”,他脖子向着地板后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人生中最后一个音节:di。
甄翔注视着孟亦焕,注视着这具他再熟悉不过却渐失温度的身体:
那双只要注视着自己就总是满含笑意的双眸黯淡了,那只蹭进自己怀里就会将幼小的自己逗弄得哈哈大笑的鼻子停止了呼吸的翕动,那张为了将肉丸趁热放入自己口中而缓缓吸食小笼包里滚热的汤汁的嘴巴永远地闭合了,那双紧搂住自己带自己飞升天堂的双臂无力地低垂在身体两侧,那双坚实有力将自己带离贫困带离孤单带离绝望的双腿再也不会站立……
大哥!我的好大哥,我的爱人,我的亦焕!
天地翻转,盛夏似冰……
不能出声,甄翔在心里提醒着自己。怀中抱着大哥渐渐失温的身体靠着橱柜坐在孟亦焕的呕吐物里,用孟亦焕的额头死死地封住自己的嘴唇,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那已经毫无生气渐渐灰败的面颊上… …
过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提醒了甄翔,他摊开左手,将手心里的纸团打开,把纸条对准厨房窗口的月光:大厦将倾,王座不稳。
什么意思?甄翔不明白,也没心情弄明白,但是他知道这是大哥的遗愿,这是亦焕的临别叮嘱。他一定会做到,无论是那座大厦倾覆到何种程度,他都会用身体去支撑,无论那个王座如何不稳,他都会用双手去托举。放心吧,亦焕,我一定会帮你达成所愿!
甄翔将纸条重新捏成团握入手心,抬起头用力在脸上擦了几把,将怀中人不瞑之目缓缓合拢,又将滴落在孟亦焕脸上的泪痕抹去。慢慢站起身来,将孟亦焕的身体拖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甄翔一步一步吃力地往浴室挪动。
“亦焕,身上脏了,咱们去洗一洗,很快的,不冷,等下给你换干净衣服。”甄翔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
替孟亦焕脱去身上的脏衣服,用温水将浴缸注满,甄翔费力地抱起孟亦焕已经转凉的身体,往浴缸里面放。
可惜,精神严重透支的甄翔早已流失了支撑孟亦焕体重的全部体力,随着“扑通”“哗啦”两声,孟亦焕的尸体掉入浴缸,甄翔被连带着摔了过去,头部撞击在瓷砖墙上,人事不省… …
第二章
渭水市公安局大楼,七层建筑以钢混浇筑的稳固回字形结构坚实地伫立在渭水市中心闹市区的一角。仿佛一块镇石压制着这座城市暗地里的躁动。
渭水市公安局长叫高临渊,此时他正趴在自己办公桌上看资料。
高临渊的办公室很简洁,一组沙发加一个茶几是用来会客或开小型会议的。他趴伏着的办公桌后面有一排书柜,里面存放着多年积累的办案资料,以及上级多年来下发的文件与批复的备份存储。
一声清脆的“报告”伴随着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在办公室外响起。
高临渊从手中的文件里抬起头来:“进来。”
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年轻女警走进房间冲高临渊敬礼:“报告高局,0813案件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林队让我将复印件给您送来。”
“嗯,放着吧。哎,小萱,你知不知道孟亦兴要回来了?”
“兴哥?他来本市出差还是调过来工作?”小萱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满脸兴奋。
高临渊看着女孩儿激动得都放大了的瞳孔,也眼带喜悦地耐心解释:“这次真的是彻底调回来了。就因为亦焕的案子,孟老爷子终于同意把小孙子弄回来协助。等案子查完,估计也不会走了。”
“难道不要避嫌吗?这事儿上头能同意?”
“孟老爷子通过政#法#委那边使的劲儿,上面不可能不给面子。”说着高临渊抬眼看着张子萱很郑重地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年底才满二十三吧。”见张子萱点头,继续说道,“年龄不大,不必急赤忙慌的。今天咱话可得先说头里,亦兴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案子。我不管你父母和孟家对你们两个关系的看法,破案之前,尽量别用私事打扰他。你们年轻人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赶在这一时半会儿。”
“是!”张子萱扬起略泛红霞的脸蛋立正敬礼后走出了高局的办公室。
高临渊打开桌上的0813号尸检报告开始阅读。
多年好友离世,不光死在自己的辖区,主要还死得那样不明不白,高临渊的内心别提有多哀痛加丧气。
虽说孟梁柱离开临江前夕并没有将当时已经是临江省奇峰县县长的孟亦焕托付给他照顾,但是他知道,在孟良柱眼里,他一直是孟亦焕亦兄亦友的知己。
如今孟家是父丧长子、弟失兄长,让他这个渭水市公安局长要如何面对孟家一众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