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郎》纹绣

4、前尘旧事（上）

　　阮齐此人，可谓是临江一绝。

　　临江城阮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比之如今的叶家还要辉煌许多，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甚至据传与朝元皇族还有来往。

　　最难得的就是阮家夫妇，少时结发，恩爱一世，相互扶持着走过一生，就连两人离世都只隔了一日，真乃神仙眷侣，他们之间的感情在这临江城内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为一时佳话。

　　阮家夫妻一生只得一子，取名阮齐，意在希望他与将来的妻子也能够做到举案齐眉。

　　临江城的百姓多受过阮家的恩惠，心里很是感念阮家，知晓阮家夫妇求子多年，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得了个儿子，家家户户都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开心。

　　阮齐可以说是在临江百姓的看顾下长大的，从小就活泼好动，整日在临江城的大街小巷中游来晃去，阮氏夫妇倒也没有娇惯他，给他配了两个随从后就随他去了，只一点，从不许他去那烟花之所。

　　阮齐十六岁那年，过完六十大寿的阮老爷寿终正寝，阮夫人半点也不悲戚，只是命人将阮老爷安置在房中，只留她一人，次日仆婢们再去看时，阮夫人就和衣躺在阮老爷的身边，气息全无，面色安详，两人双手紧握，没人能分开，也没人想过将他们分开。

　　临江城的百姓谁人不为他们鞠上一把伤心泪，也对十六岁的阮齐能否撑起阮家抱以深深的担忧。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阮齐不仅做到了，还做的很好，以十六岁稚龄将阮家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开始，原先那些与阮家有过合作的人对他还存有几分轻慢之心，可在感受过阮齐的雷霆手段之后，对他是既敬又畏，再不敢私下耍什么手段。

　　临江城老一辈的家主都暗暗地羡慕阮氏夫妇生了个好儿子，不约而同地开始加紧训练自家的子弟。

　　可惜的是，阮齐到二十岁都未娶亲，临江城的女儿哪个不想嫁他，可他偏偏无动于衷，任由那些芳心碎了一地。

　　或许是慧极必伤，阮齐似乎也未能逃过这个命运，他接掌阮家的四年里，一半的时间都是用在了在外游历上，一直无事，偏偏在他二十岁这年就出事了。

　　阮齐只身一人前往北境，身边什么人都没带，原本阮家人并未将这当作一回事，可是一月过去了，阮齐未曾传回任何消息，这是他之前游历不曾有过的事，阮家立刻派了人出去打听消息，可惜最终传来的消息都是阮齐入了北境后就踪迹全无了。

　　北境十三州，地广人多，且地形复杂，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阮家的势力范围都在江南，找人和打听消息就更难了。

　　如此寻找了半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阮家也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在这半年里，没了阮齐的坐镇，阮家已是大不如前，纵然外头架子还在，可内里已是空空荡荡，只消轻轻一推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更别说还有其他世家在外虎视眈眈，阮家之境危矣。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阮家的没落不是始于世家的打压，而是始于一场屠杀，一场始料未及的屠杀。

　　三年前，正是大年夜，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午夜炮竹声响遍了整个临江城，没人能听到阮家人的惨叫声，求救声，夜色完美的掩护了这一场屠杀，临江城的百姓直到次日凌晨才惊觉到阮府内传出的浓厚的血腥味。

　　临江城内从未出过此等惨案，官府迅速派了专人，就连州里也下了命令，严查到底。可惜，阮家人死得太过彻底，凶手也未留下蛛丝马迹，况且，阮家一向宽于待人，严于律己，未曾听过得罪了什么大势力，那些打压阮家的世家也都是正经人家，只不过是在商言商，实在没有必要杀人。

　　案子查到了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震动吴州的阮家灭门案轰动了半年有余，最终却草草了之，不得不让人唏嘘。

　　临江百姓对阮家始终有着不一样的情谊，眼见官府草草结案却无能为力，纷纷集资为阮家之人在城外修了一座墓园，逢清明时节还会有人前去祭拜祭拜，茶余饭后谈到阮家，也会沉默半响，亦或长叹一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阮家似乎成了临江城的一个忌讳，不再有人提到阮家，取而代之的是叶家，秦家等其他世家，而阮家，仅仅留下了一座破败的园子和远在城郊无人问津的墓园，若说还有别的什么，那应该就是困在阮家院子内的不得超生的七十八只孤魂野鬼了。

　　叶家便是在阮家势败后崛起的家族之一，虽说比不上阮家当日的声望，但也得了一个良善之家的美称，叶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也让临江城的百姓渐渐忘了，原来叶家与阮家之间是有龃龉的。

　　梁子是如何结下的，叶江也记不清了，就是这般奇怪，原先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阮家，他竟不记得为何有如此深的恨意了，他只记得自己满心恨意之下，去找了一个人，白渡帮帮主白洛浦，原本只想着能够趁阮齐失踪之际好好收拾收拾阮家，就偷偷买通了城门的官吏，让他在大年三十那晚打开了临江城的大门。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一时泄愤之举也打开了阮家通向人间炼狱的大门。

　　大年初一，叶老爷子在家中等着儿子孙女给他拜年之际，他的管家，那个替他买通城门小吏的人，也给他带来了阮家全门皆灭的消息。

　　叶老爷子当场就后背发凉，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尽是儿子孙女焦急的呼唤声。

　　可笑他叶江，少年白手起家，自诩为人坦荡，光明正大，虽为商人，重利轻义为其本性，但从未害过一条人命，可如今，他一念之差竟是害了七十八条人命，倒弄了个晚节不保了。

　　叶江缓过神儿来，将家中事物尽数交代清楚，就静坐于大堂之上，大开家门，等着官差前来提审。

　　可他从白日等到黑夜，仍不见有人来将他缉拿归案，心中惊疑不定。叶环与叶明倩本就被他如交代后事般的神情搞得一头雾水，加之叶江年岁也已经大了，于大堂之上坐了一天也不知撑不撑得住，故而请他回房休息。

　　叶江到底是有些倦怠的，再加上他心内悔恨交加，已是到了极点，只得听了儿子孙女的话，暂且回房歇着了。

　　回房之后，管家将一众下人屏退，独自服侍叶江躺下，正要熄灭蜡烛之时，就听得窗外有人轻呼：

　　“叶公是否已经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