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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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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夏季燥热,唯有夜晚才感到舒适,殿内有冰块融化的滴答滴答声,罗扇缓缓摇动,苏绣的面反射着昏黄的烛光,大殿里空荡荡的,皇贵妃喜静浅眠,故此只有寥寥几座烛台,湘帘垂地,重重帷幔被风扬起,露出她倚在靠栏上出神的样子,她比皇后年轻,长袖下露出好一截嫩藕般的臂腕,滴翠的翡翠镯子衬得肌肤越发的肤如凝脂,在温和的烛光中镀着一层薄薄的柔和光晕,慵懒的气息,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儿般。
“她居然敢动本宫的人?”
深深吸口气,皇贵妃自席上坐起来,拿了小小的银勺子搅动着冰镇的汤羹,瓷器相碰的声音,衣料的婆娑,寂寂殿内唯有二声。
“娘娘,我们该不该……”
伺候她的女官名唤小哲的,并没有说完而是做了抹脖子的动作,皇贵妃正正身姿,笑着摇摇头:
“哪里用得着我们动手,小路子最多活不过今晚。”
小哲露出可惜的神色:
“【倾香殿】跟个铁桶般,好不容易安插进去一个眼线,到最后居然什么用都没有,就这么白白死了。”
皇贵妃点点头:“确实可惜,可是也没办法,一给她发现,整肃宫室那我们的人不仅性命无了,以后安插就更难,这一个棋子是必须要牺牲的。本宫只是没想到皇后那个贱人会这么快觉察出来,出了亲侄儿的血海深仇都能一如既往的对待秦氏,可真是不简单!”
小哲笑着为皇贵妃铺床,拿了热水滴了几滴薄荷露擦拭凉席,又往铜质镂空熏球里放了一小撮子的安息香,顿时雕着忍冬花的空隙里泻出丝丝缕缕的淡薄的烟雾,如水般流动,渐渐淡在了夜色中。
弦月一轮,繁星一捧,寂寂的宫室内毫无声响,皇后逶迤着长尾的丝缎寝衣,宽大拖曳的裙尾上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金线织就,月泛着荧荧的光泽,举目抬首,天空如此浩渺,深邃的好似幽潭般让人沉陷其中。
她已经被禁足两个月二十六天,今夜过后便只有三天了,每一夜每一日【椒房殿】随着它主人的没落而沉寂下去,仿佛再也不会唤醒,冷宫一般,人人可欺,连自己家里出了事,能做的也只有强颜欢笑,忍辱偷生保全自己而已。
她的一手握着一把两尺来长的剑,刀刃上泛着冷光,手指一点一点握紧——
她王婧可以落寞,可以沉寂,可以被人羞辱,可以苟且偷生,却绝不会如此简简单单的放手!这个后位她做了快十七年了,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而单婈,你居然和太后联手在自己的眼皮子下欲行不利之事,要不是自己培养的势力哪里就知道太后和敏贵妃见面的事情,偏安一隅的太后如此一座大山突然出动便不是简单的事情,果真如此。
“挑拨离间,单婈,你可真想得到。”
她的剑缓缓拿起仔细的把玩,浮光掠影,寒寒一道雪浪般,转动手腕那道寒光此起彼伏,腕下的剑穗子丝丝缕缕的散开,随着剑动而动。
“不用三天,今晚之后单婈我们便走着瞧吧。”
突然的飞起,激起层层裙花,直直的的刺出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落地一转身缠绕的裙尾开出繁复的花,足尖轻点,小巧玲珑,忽的静止,身姿妖娆。那剑横在面前,眉眼轻抬妩媚一笑,稍停片刻便是快速的舞动,青丝缭乱迷离了人眼,背后是璀璨的夜空,那只金线的凤凰展翅欲飞。
视线里出现了绣龙纹的靴子,一步一步且稳且定,缓缓的越来越近,那宽大的袍袖配着龙纹一点一点在视线里呈现出它的威武,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一招一式,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却又端庄典雅,直愣愣的闯入人的视线里,欺霜傲雪般一枝寒梅绽放在天地间。
她这一舞终究惊来了要惊动的人,亦如二十几年前那一夜那一晚,那一招一式……
【长乐殿】
“死了?”
太后微眯起眼看了宋娘一眼,她倚在榻上准备安睡,宋娘突然传来的消息让她有些吃惊——皇后何时这么聪慧了?
“是死是活和我们毫无关系,太后仁慈才会怜其忠主之心让守门的人放心,这换了别人着急忙慌的告发讨赏去了,哪里还帮助他的。”
太后冷笑一声道:
“今晚她如果大发雷霆,为难贵妃,那么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好事。贵妃是一个有心性的人的,又聪慧,皇后这么捉摸不定,违反常理的举止会不让她忌讳才怪,何况她还有一个端王,虽然生性乖僻,可到底是她亲生,梁王也就罢了,可她的生母还活着,有朝一日荣登大宝,难保皇后不会生二心,贵妃本就处处提防,她若表现的愚钝些,那到放心了,遍生心机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那还能怎么着?”宋娘一笑,捧了茶奉上去,“她一个小辈,才历练了几年,哪里及太后您啊,宫里沉浮的年数便是她不能比的。”
“就属你嘴甜!”
太后颠怪的瞪了宋娘一眼,把茶盏递换给她,拉高被子闭上眼安歇,宋娘仔细的看了她一眼,蹑手蹑脚的放下湖水色秋罗帐子,吹灭了几座烛台,放下湘帘帷幔退了出去。谁知她刚刚迈开一步,便听到:
“你说皇上过去了?”
宋娘在帘外称是,以为太后还有吩咐便半躬身仔细听着帘内动静,听了好半晌鸦雀无声,她方又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了。
贾芩入京后的第三日朝堂之上便开始了对于他的决策,一方认为王顺喜杀人偿命,自古天理,贾芩的做法没什么不对,另一方是认定王顺喜失手伤人,并且是皇后之侄,也算是皇亲国戚,罪不至死,贾芩的做法有欠稳妥。
故意杀人和失手伤人的区别往往在一念之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中很多事情起着致命性的关键,比如证人,比如证物,而那个秀才是在王顺喜伤人后才死亡,转而言之就是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否因伤致死无人可知,即便是真的因伤致死,那么这伤到底是不是王顺喜所为也无人可知。为此朝堂上议论纷纷,慷慨激扬,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被封印上交,贾芩判决的确有些鲁莽,因为此案疑点重重,还有很多漏洞。贾芩以清风亮节,嫉恶如仇而出名,一直兢兢业业是百姓的父母官,颇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如此清官有如此判决,其中的缘由在群辩之中已经被人忽视。
“当日那么多人看见,要想是失手杀人恐怕很难。”
“所以,王家的人想要在那一晚做点手脚,毕竟失手伤人比故意杀人可是要轻得多,那时候贾芩便是误判,即便命留住了,也是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录用。”
“这样的人才真是可惜了。”
单婈叹息一声对上素和月的清瞳,素和月淡然一下,缓缓摇动着手里的罗扇,不疾不徐道:
“他能做手脚,我们一样能做手脚。”
这三日朝堂上关于贾芩之案一直悬而未决——无人能证明王顺喜是否是失手伤人,而死亡确实不关他的事,可是在第四日随着王家送来的一个人开始,案情发生了翻转,便是当晚为秀才诊断的大夫已经找到,而他可以证明当晚去给他诊治时虽有伤但并不致死,一时间掀起轩然大波,关于皇后、敏贵妃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衍生而来的便是,是敏贵妃的授意贾芩诬陷王顺喜判以斩刑来报复皇后多年来的为难。
此事发生第二日单婈出府去梁王府。
梁王对于单婈突然到访没有任何意外,站在门前遥遥的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单婈,眼眸里清澈一片,随着单婈一步一步的走近,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扩散,拱手一礼道:
“恭迎长公主。”
单婈莞尔一笑扶起行礼的梁王道:
“知道梁王近日有些烦扰,故此特来尽一尽绵薄之力。”
梁王但笑不语,单婈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落到了她身后着装清丽的妇人身上,姿态怡然,端庄娴丽,一看就是做王妃的料,来日真有那么一日倒真是国母的品格。
单婈冲着秦氏一笑,扶着她的手道:
“我走的那一年只知道梁王在议亲,还真没和王妃见过面,今日一见果真是瑶池仙品,神仙一般的人物。”说着褪下腕上唯一的一只墨玉手镯顺势待到秦氏的手上,“收着!”她拍一拍秦氏准备挣脱的手,秦氏却之不恭,唯唯诺诺的行了一个大礼答谢长公主的赏赐,梁王笑道:
“姑姑手腕上可就这唯一一件物什,可是个好东西,王妃如此大礼实属应该。只是她本是晚辈,没有给姑姑请安已经是过错,姑姑还赏赐东西真是让昷儿惭愧。”
如此说,秦氏的脸上越发的恭谦,单婈点点头道:
“我不仅给她带了礼物,给你也带了。”
她盯着梁王看去,笑意越发的明显,梁王一愣随即明了冲着秦氏道:
“姑姑今日恐怕要在府里用膳,你快去准备准备,本王陪着姑姑去转一转。”
秦氏称是带着丫头仆从走开,剩下梁王和单婈,以及二人身边的亲信,梁王在前引着单婈向内院走去,一路之上绿柳掩映,花木扶疏,行至一处角亭方停下,一丛修竹斜斜的伸了进来,石桌上摆着些瓜果,单婈并不靠近而是站在回廊之上凭栏而望,目光凝结在夏日朗朗的晴空,烈日如火,正午的热气正在蒸蒸升起,这苔痕深深的长廊倒是清爽宜人。
“梁王的宅子倒是好风景。”
“惭愧。”
梁王在她身后站下,目光追随着看向眼神的景色。
“一个好宅子有个好夫人有着必不可少的关系。”
单婈突然转身看着梁王,四目相对,梁王俊秀的脸上有些迷茫,不知道单婈此话为何意,单婈“噗嗤”一笑道:
“我也不卖关子了,今日我带来的礼物梁王必定会喜欢的。”
说着使了眼色给青萼,青萼点头离开,不多时带回来一位妇人,二十三四的样子,看着是个朴素之人,梳着妇人头,行动间有些章法,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妇。
梁王的眼神探究了好久最后看向单婈。
“这是那个秀才的妻子蒋氏。”
梁王不可思议的看向蒋氏,意外道:
“不是说不知所踪嘛,怎么会……怎么会?”
“杀人灭口,侥幸逃脱,你带着她给她家丈夫一个清白吧。”
蒋氏“噗咚”一声跪下来冲着梁王一个劲儿的磕头:
“求殿下为为夫沉冤得雪!求殿下!求殿下!”
梁王赶紧扶起她道:
“你快些起来,我最是看不惯徇私枉法之事,这件事情我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只是有一件事情,不知夫人可否答应?”
“只要能让王家之人伏法,贾大人无事,殿下让民妇做什么都行!”
如此坚定,倒是让梁王动容。
“如今有人声称你的丈夫死亡另有原因,并不是王顺喜所为,我要你做的便是作为证人把当晚的事情事无巨细全全到来。”
“民妇今日来,便是要说出实情,王顺喜这个人死不足惜!所有的事情还有一层内幕!”
在此之前,单婈也没有听她说那晚之事,闻言如此说,有些疑惑的看向蒋氏,蒋氏咬牙切齿,那浑身凛冽的气息让单婈一震,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她也许也不知道。抬起头却发现梁王正盯着她看,单婈摇摇头道:
“我也不知,这人我就放你这儿了,如何用就看殿下的了。”
梁王闻言连忙挽留,单婈推辞离去,梁王一直送她出府,此间神情与单婈进来之时天差地别,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倒真是把她当做姑姑看待了,迈出梁王府的门已是正午刚过,梁王尾随着单婈行至马车前道了声:“恭送长公主。”
单婈突地止住脚步,后退一步微侧头在他耳边道:
“以后杀人时要尽其所用。”
梁王很是惊讶的偏头盯着她,一缕湛然的笑意自唇角泛开,单婈定定了看了她一眼后抬脚上马车,留下梁王若有所思,满脸凝重的看着单婈一行人的离去,日光白晃晃的落下,几乎晃花了他的眼,而单婈临走时的笑容却是如此的醒目。
他深深吸口气,甩袖进府。
单婈倚在车壁,满腹忧思,蒋氏刚刚的那话那神情一直在眼前徘徊。
沉冤昭雪?
她冷然一笑,这个天下,这个时间需要沉冤昭雪的事情何其之多,而自己,而自己的夫君,何时才能昭雪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