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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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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水一般淡淡地无声无息地流过。就在青好不容易将羽慢慢推到了记忆的阴影中,几乎就要看不到的时候,羽却再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抹耀眼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记忆中的每个角落。
那是羽大四寒假。
羽成熟了很多。这是时隔了那么久之后,青看到羽的第一眼感觉。
青的爸妈早已退休,现在又约了几个老朋友出去旅游了。子澜在本市大学任教,因为离市区较远,平时住教职宿舍,工作以外时间都是齐浩泽的,她基本只周末回来。现在家里就只剩了青。
青熬夜写稿到凌晨五点,现在正是睡得整个人最迟钝的状态,迷迷糊糊的,当羽不断地按响门铃的时候,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门边去开的门,以为是姐姐回来了,还想着她自己有钥匙为什么非要把他吵醒。微微睁开眼,看了一下,光线刺得眼睛睁不开,再睁一下,好像不是姐姐,又是推销的?他张嘴就说:“不好意思,我家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你到别家问问吧。”然后,他就被稀里糊涂地推进门里,反压在门后,被一张唇堵住了嘴。一个激灵彻底醒来,记忆里的味道,随着探入他口中的舌头的勾缠,被钓了出来。
是羽。他即刻意识到,然后终于看清眼前的那张脸。
那一刻,青觉得他埋葬在心底里的东西,他以为已经埋得很深,已经被时间销蚀得踪迹全无的东西,一下子全被翻搅起来了,翻得尘土满天,遮云弊日,天昏地暗。
青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着,他盯着羽的脸,眼睛一眨不眨,羽凝视着他,然后拉着他走到沙发前坐下。青被动地坐下,被动地再次被羽按在沙发靠背上激烈地吻,吻着吻着,青突然打了个寒颤,才缓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爱。无论埋得多深多久,无论你是否察觉到它的存在,无论你是否拒绝它的真相,它都在那里,它不会消失不见。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留音信,让他介怀的人是羽,这个让他无端悲伤,无端出神,无端失眠,无端思念的人是羽,这个他竟是原来在爱着的人,是羽。青忘了差涩,他的胳膊主动缠上羽的脖子,紧紧环住,凑上去热切地索吻,内心的渴望再度被点燃。羽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如同漂洋过海,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寻寻觅觅间,以为寻也无处寻了,找也找不到了,落寞间转过身去,蓦然发现那个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微笑着看他,等着他,那种轰然于胸的巨大狂喜,让人不管不顾奋身投入的决绝从未有过。羽紧箍的双臂,似要将他拦腰勒断,这让他切实地知道羽也是同样思念着他的,这突然降临的巨大的幸福感竟让他一瞬间窒息,濒死的幻象在他脑海中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好像湮没在黑暗的深渊中,好像身处在团团的火焰里,又像看到自己在浓稠的空间里飘晃……突然间像从几万米的海底潜出了水面,一片阳光灿烂。
羽紧紧地抱着青,不留一点间隙,好像稍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他舍不得放开他,舍不得不看他。整个大学期间,困扰了他几年直至刚才的迷茫与犹豫,此时已云开雾散,积累了几年的隐忍与思念如同滔天的洪水一泄千里,势不可挡,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人,即便那是青,也没关系,也正因为他是青,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青,他自小便念念不忘的青。当他再次真实地将到那个他心底深处,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在深深渴望着的、让他魂牵梦萦的人紧紧拥住,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让时间就在此刻停止吧,让这一刻永久凝固!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青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他只是大梦了一场。羽把青搂在怀中,手在青的额头一下一下慢慢摩挲着,像在安抚,又轻轻地啄吻着青的额头、脸颊,直至再次捕捉到青的唇,含住不放,舌尖轻轻地勾勒着青的唇形,青觉得麻麻地痒,有些经受不住,就伸了舌头去舔,触到了羽温热的舌尖,被羽一下吮吸住。一个绵长的深吻竟让人有时间停滞的错觉。
发觉到青有些喘不过气来,羽才松开了他的唇舌。青定定地看着羽,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不确定,几分疑惑,他不知道羽时隔了那么久才突然出现,这一次又算是什么,羽低低笑了一下:“太想你了,天天都想你。”又把青紧紧地往怀里抱了抱,想把他要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青觉得这是他至今为止听到的羽说过的最动听的话,比那句“你长得真好看”还要让他高兴,不,这次是怦然心动,像是心中那根久已尘封的弦被羽的这句话轻轻拨动,发出婉转悦耳的清越音响。他不由得用鼻尖往羽的颈窝里轻轻蹭了蹭,脸埋了进去,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上扬。
这几年,羽也和别的人在一起过,不只一个。但他明显感觉到,和别的人在一起时,只有欲望,没有激情,没有发自心底的狂喜快乐,欲望过后,是内心里更空的空虚,更寂的寂寞,是更多的焦躁。他总是会想起和青的那一晚,让他不断回味,沉迷其中。而时间越久,思念就越重,压得他喘不气来,压得他心神不宁,莫名火大。
他知道不应该,知道应该克制,却还是忍不住来了,来见青。
“获取一颗没有被人进攻的经验的心,就像夺取一座没有守卫的城池一样。”青就这样被羽获取了。
寒假结束,羽没有按时回学校,原本在大四的这个时期,毕业生的时间也比较自由,他借口要考察市场就拖延到了情人节。这天商场里人很多,不管是什么古今中外的节假日总是商场最繁忙的时候,商家的各种促销广告铺天盖天,好像情人节这天如果情侣们不到商场购物就会分手散伙一样。一对对的情侣随处可见,青和羽也没有免俗。恋爱中的人大概都是这样,俗不俗的已经不是要紧的事情,要紧的是要怎么向全世界表明他们是一对恋人,让全世界都认可他们是一对恋人,青和羽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向全世界表明,但他们内心里也想在这样的节日,在恋人们出入的场合里有他们的身影,暗自地给他们自己一份认同感,不用向全世界宣告,彼此都明白对方有这样的心意就够了。
“中国人把情人节过得比西方还锣鼓喧天。”青笑着对羽说。
“是啊。不过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羽凑近青的耳朵悄声说道。
他们今天出来是准备买两身睡衣的,就径直来到三楼睡衣专柜,羽挑出两款睡衣,一套是淡蓝格子的,一套是淡蓝条纹的,然后促狭地冲青眨眨眼,说就买这两款怎么样?像情侣款吧?
青会意地笑笑,点点头。羽转到青的身后,挡住青,迅速在青的脸颊上落了个吻,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向销售小姐。
青吓了一跳,眼睛直瞟四周,不知有没有人看见,觉得从脸到脖子都在发烫,好一会儿都不敢转过身。羽也太胆大了,他想,但羽这种“目中无人”的亲吻让他非常开心。
羽去付款了,青就在柜台货架中来回转着、看着等羽。
“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就是,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病吧。真恶心!”
声音传进青的耳朵,青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动,他伸手把衣服的吊牌拿到手中,低了头像是在细看,眼睛的余光感觉到两个销售小姐正在看向他。胸口像是被人用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深深的,刺痛。
人太多了,付款的队伍排得很远。等待中,青觉得时间异常的长,他已经把睡衣柜的几排货架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翻看了三遍了,品牌、价格、产地、材质、中国尺码、欧洲尺码......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进去,原本想视而不见的东西被生生地撕开摊在了心里,隐隐地疼痛。
等羽付完款,睡衣已被包装好放进了手提袋。羽拎了袋子,抓了青的胳膊,笑笑说:“走吧。”
青跟着走开,没有看那两个销售小姐,他也没打算把刚才的事情说给羽听。
羽说不要坐电梯了,我们走楼梯。仿佛幸福的时光会因为电梯的快速而短暂,会因为楼梯的漫长而延伸。楼梯是回旋式的,只有四五个人在上楼或下楼,人们大都还围在各种促销打折的柜台边,要么就是排队等着付款。
刚下了两阶,羽就加快两步,挡在青面前,转头看着青,拍拍自己的肩,笑着说:
“青,我背你!”
青犹疑了一下,但立刻羽对外界眼光的不介意迅速驱散了他心中的那些抑郁和疼痛,羽既然不介意,他就更不用理会了,他灿烂地笑开,点点头,俯身趴到了羽的背上。
羽背着青蹬蹬地向楼下冲,一路笑声。
两个阳光明媚的男孩,青春飞扬,肆无忌惮。
羽回学校前,对青说,我毕业了就回D市,你等着我。青笑着点点头。
毕业后,羽如约回到了D市。他想留在D市,这里有一个随时欢迎他的温暖的大家庭,这是他大一时就有的念头,更何况这里还有青,他挚爱的人。
羽在刚升到大四时,就已经和班里的二个同学张明海、周正扬具体谈论、规划过了,准备把D市作为事业的起步点。张明启家也是D市的,对D市的经济状况、地理位置和发展前景也早在关注,三人很快就达成共识,形成了在D市组建电子商务公司的基本设想,并立即着手实施。
当然,无论对自己的方案多有信心,都首先要有投资人。三个人跑到上海去见投资人,第一个投资人,据羽后来跟青说,是典型的暴发户,全身金光闪闪,手腕上硕大的金表,十个手指上,有四个指头上戴着大金方戒,脖子上戴着一条拇指粗的金链子,一副财大气粗、趾高气扬的派头。他草草地看完周正扬担纲精心准备的PPT后,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态问他们:“你们抵制日货吗?”羽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地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观念,就摇摇头说:“作商业,必然会接触到日货。国货有国货的优点,日货有日货的长处,理性的消费者买的是有品质的商品,也就是商品的质量,而不是商品的国籍。”暴发户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三个青年,说了一句:“你们回去等消息吧。”羽三人回到宾馆,讨论分析后,一致认为不应该坐等,要立刻约见第二个投资人——单先生。
他们电话打过去时,单先生正在开会,让羽他们直接去会场楼下的咖啡厅等他。三个人这次做足了心理准备,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他们有信心争取到投资,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投资人带着钱与合同条款奔波在全国各地看项目、见团队,以他们近三年的市场跟踪调研、海量的数据支持、大好的政策形式以及他们充足的实力与信心,成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他们来到会场楼下的咖啡厅,等了不到五分钟,一个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气度稳重的男人就大踏步地向他们走过来,羽直觉这就是单先生,三个人急忙迎了上去,相互介绍后落了座。单先生坐下来就点上一根烟,对他们说:“我是会议中途下来的,一会儿还要回去继续开会,长话短说,你们这个项目是想做什么?”羽听了,就立刻打开笔记本,打开PPT,准备讲述,单先生却不看,对羽说:“我希望你们要跟我讲的东西是存在你们心里,而不是电脑和纸上。”羽就把笔记本合上,开始讲,不看PPT,不看商业计划书,所有的东西他已经烂熟于心。单先生不声不响地听羽讲完,又不声不响地把手中的那根烟抽完,将烟蒂按进烟灰缸捻灭,缓缓地说:“你们要多少钱?我投了!”张明海和周正扬的脸上已微微显露喜色,显然在努力克制,但也已经到了极限,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跳起来拥抱欢呼,羽并没有太惊讶,但心里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他也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淡定地说:“300万。”单先生爽快地承应下来,临走又说:“如果你们想再在上海玩几天,我可以派人派车陪同。”羽说:“谢谢,不用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不是休息游玩的时候。专心做事业吧。”
羽、张明海和周正扬回到宾馆大肆庆贺了一翻,喝了个酩酊大醉。羽睡梦中全都是青的脸,微笑的,开心的,染满红晕的,汗水淋漓的……然后就看到青笑着走过来,抱着他说:“欢迎回家,羽!”他一下就醒了,看看时间,早上六点多了,又闭上眼躺了几秒钟后,突然一跃而起,快速洗漱,收拾好行李,然后推醒了张明启说,我现在去火车站了啊,回D市。张明启睡眼朦胧地看了看表说,天羽,你糊涂了,火车是下午五点的。羽说我不等到下午了,改签八点多的高铁。张明启就说,你急什么啊,累了这么多天了,好好睡一天,休息休息多好。羽说了句“等不了了”提了行李直奔火车站。
羽回到姑姑家时,青还在睡觉。他轻悄悄地打开青的房门,反手关上,坐到床边,俯下身,将青搂住,久久没有松开,青醒了,但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感觉得到长久以来羽有多疲惫,而此刻,羽已经放下了过去的重负,即将有一个崭新的开始。现在,羽需要放松一下,休息一下。现在,就让羽这样静静地拥抱着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