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一梦二三年》古墨墨

2、阿骨

　　门里门外，大眼瞪小眼。
　　“你不像是做生意的人。”温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关上门。
　　沈韶立马阻止她，“我就是个生意人。”
　　“我不做你这门生意。”温恹伸手指他，食指直抵他的额头，“尘世之人，有什么理由踏进八苦楼呢？” 她的指尖白如雪，冷如雪。
　　“你听我说。”沈韶抓住她的手指，呜咽一声开始滔滔不绝，“我那天不小心走错路走进了西市，一个书生向我问路说想找八苦路，我是一个东市人怎么会知道西市的地方。从那以后我就天天做噩梦，一个穿着红衣服的骨头妖怪一直跟我说话，一直重复说要找八苦路，我找不到那骨头就天天找上门，你懂了吗”
　　温恹被他炮弹一样的话给说懵了，呆呆地看着他。
　　两人再次无言，大眼瞪小眼。
　　“你身上有一口气。”温恹似乎发现了什么。
　　“没气的是死人。”沈韶下意识地回答她。
　　温恹不是很能欣赏他的风趣，或者说她根本不懂风趣为何物。
　　沈韶被她的目光看得一阵心虚，只好直入主题，“再做噩梦下去我会死的，有人告诉我八苦楼的主人可以让我摆脱这厄运，可以帮我吗？”
　　“嗯。”她点头。
　　他欣喜若狂：“那么......”
　　温恹突然起步，从他旁边一穿而过。
　　沈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黑。”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唤了一声。一个黑影从店里闪了出来，一直黑猫蹿了出来，猫步轻快，然后一跃而起跳到她的肩膀上去。“跟上。”她瞄了沈韶一眼。
　　沈韶立马跟了上去。
　　外面依旧挂着那几个破烂的灯笼，只是大道恢复了寂静的模样，人流仿佛凭空消失了。幽幽灯火下，一个落魄书生孤单地坐在墙角下。
　　“我之前遇到的就是这个书生，就是他问我八苦楼在哪？”
　　温恹点了点头，“你身上的那一口气的味道跟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书生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他们两人以后，手忙脚乱地拿起自己的东西，磕磕碰碰跑过去，“公子，小姐，在下在找一处名为八苦楼的地方。请问你们知道怎么去吗？”
　　“你找八苦楼，那么你知八苦是什么吗？”
　　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既然你都明白八苦了，为什么还要求得八苦楼？”
　　他从怀中掏出折半的木梳，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救救我的阿骨。”
　　书生名为徐询，是准备上京赶考的学子，半个月前他恰巧路过凤凰山。
　　凤凰山在当地非常有名，一是因为山下山贼成群，过路人苦不堪言。二是因为山上流传的骇人传说鬼迷神踪。
　　子不语怪力乱神。徐询攥着为数不多的盘川，想着躲避山下的强盗而选择从山上穿过去。
　　白天的凤凰山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徐询走了半天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随着时间的过去也慢慢安定下来。可是凤凰山意外的大，一天根本不能走完，他只好找一块地方过夜。
　　夜幕已至，凤凰火起，百鬼夜行，众魅现形。
　　徐询就是睡到一半的时候被冲天的声音吵醒的，他皱着眉头一咕噜坐起来，随之睡意被惊诧冲击地一干二净。小山坡下面的小道上，一大群人流打着灯笼，一个接着一个走着，队伍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人群之中有些奇形异状的妖怪插在中间。今夜无风无月，灯火的照影没一个人形的影子，影子们抑或是动物的模样，也有树木的形状，还有的什么也映不出来。
　　徐询的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样才没有尖叫出声。
　　“咔嚓，咔嚓。”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冷汗从额头滑落到下巴，他的脚已经软了。纵使如此本能还是让他转过了头，看向声源。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少女正从另一边的山坡走过来。她没有看见这头的惊人怪像，仍是没心没肺状，踩着干枯的树枝，‘咔嚓、咔嚓’往这边走过来了。
　　“小心！”他忍不住低声喊着，然后跑过去拽住那个少女防止她继续往前走。
　　她被拉住了手，转身看他。那炫目的美貌犹如曼珠沙华盛开般，他看得晃神了，“姑娘，再往前走有妖怪。”
　　少女朝他盈盈一笑，仿佛听见了好笑的话一样。
　　书生坐在八苦楼内，向温恹和书生叙述他的故事。“之后我和阿骨便在凤凰山上一起躲起来，商量好一起赶路。后来我们却莫名迷失了方向，在山上徘徊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我终于找到正确的路了，回去却再也找不到阿骨了。我试过很多次回去寻找，最后却只找到这个断了的木梳，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卜卦先生，他听说我的事以后叫我来这里找八苦楼，说八苦楼的主人也许可以帮我。”
　　沈韶摸了摸黑乎乎加微肿的眼圈，“我是自从遇到这位公子以后就开始生怪病，恶寒难治，后来做了一个怪梦，梦里一个穿着红裙子的骨头张牙舞爪告诉我她要找八苦楼。”
　　温恹一边听着一边把刚泡好的茶水端起来走到他们的面前。“喝茶吗？”
　　书生没有什么念想接过来就端起来喝了，沈韶却谨记卜卦先生的交代，礼貌拒绝了。温恹也不在意，随手就放在一边。
　　“那位先生告诉我，若我有心找到八苦楼，楼主绍月华若心情好，发了慈悲就会帮我一把。”他看了温恹一眼，苍白的面容稍显扭曲，“可是你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绍月华。”
　　温恹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副没骨头没力气的样子。“绍月华是店主，暂时不在，我是临时看店的。”
　　“我是真的有要事相求，请问姑娘绍店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温恹算了算，“少了就二三年吧，多了就二三百年。”
　　沈韶敲了敲脑袋，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黑猫在温恹怀里悄无声息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眼底尽收两个愚蠢的凡人的表情。
　　因为谈话不了了之，沈韶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告辞，徐询却低下头窝在椅子上，“不知姑娘，在下可否在这里呆多一会儿。”
　　“无妨。”她说。
　　温恹要送沈韶出去，沈韶一开始是拒绝的，温恹表示如果她不送他出去，他出不出的去还真的不一定，沈韶听后颇为斯文地向她施了一礼，“姑娘请，姑娘请。”
　　沈韶忍不住一边走，一边瞄向身边的少女。为什么在大半夜还要带着一把伞出门？
　　“那我就送到这了。”
　　沈韶站在大门外，有点不敢置信，“今夜的遭遇犹如传说一般。”
　　温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一定要沈韶选一个词语表达她的面部表情的话，沈韶觉得是冷漠。
　　他感到尴尬，只好再说一句，“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做噩梦？那个书生会不会找回他的心上人呢？”
　　温恹终于开口，“你不觉得其实在半夜遇上一个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而且全无慌张的姑娘很可怕吗？”
　　沈韶愣了一下，在他开口想问一句的时候，温恹却豪不迟疑地转身走了。张开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好看着她慢慢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不是，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原本找八苦楼是为了解决他的问题的，现在店家不在，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大慈大悲帮帮忙啊，他这样不是白来了吗？
　　“沈公子，一大早你在这干嘛？”
　　当沈韶回过神，他的面前变成了一栋雪白的墙壁，上次路过的商友再次路过。他从容自若地转过头，假装与商友一路，“听说前面开了一家不错的茶楼，我正想去那里用个早饭。”
　　“那就是沈公子你开的茶楼啊！”
　　“是吗？”沈韶敷衍道：“开张到现在都没有怎么去看看。”
　　心头压的事也不知道叫解决了还是没有解决，沈韶晚上找来公孙望一起喝酒。公孙望知道沈韶大病初愈，现在精神也好，十分高兴。两人多喝了两杯，又开始一起拉着对方絮絮叨叨。公孙望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他今天又去琳琅阁表演了一下，多少人又拜倒在他的琴声之下，还有琳琅阁的姑娘们越来越漂亮了，胸大腰细腿长嘴甜，啧啧啧啧，让人乐不思蜀。
　　沈韶由着他在耳边叽叽喳喳，倒也是觉得愉悦了几分。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我给你物色几个！”公孙望还立下海口，“不、不要整天只想着做生意啊赚钱的，赚那么多钱又不娶媳妇！”
　　你天生孤鸾，万分不由你。
　　沈韶莫名想起一人，也是跟着他乐呵呵道：“要求不多，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就好。”
　　“哈？”
　　“真是个醉鬼。”连玩笑话都听不清了。
　　“不是啊，雅正，你看。”公孙望甩了甩脑袋，指着楼下。
　　确实楼下站了一个用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这样的词语修饰也不过分的少女，只是大晚上的她还拿着一把油纸伞出门，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公子。”
　　耳边传来温柔的女声，她仿若对着挚爱的情人一般密语。沈韶转过头，红色的衣裙入眼，只有白骨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骷髅头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
　　他眼前一黑。
　　“雅正！”
　　沈韶醒来的时候看见熟悉的木头雕花，他不由对旁边正照料着他的人说：“平安，你去帮我找和尚啊道长什么之类的人吧，在我们府里来个开坛做法。”
　　“老爷你上次不是还呵斥婆婆不消停吗？”
　　“有些时候回想过去，我只觉得自己太年轻不懂事。”他简直泫然泪下了。
　　平安服侍他起床，“老爷你平常的酒量不是极好的吗？怎么昨晚只喝了那么一点就不行了。你突然倒地，公孙公子被你吓到酒醒了，还亲自护送你回家。”
　　沈韶颇为感恩地点了点头。好啦，知道啦，他感动的都快泣不成声了。他八岁认识公孙望到现在，从小就致力于帮他收拾烂摊子。小时候是逃课捉弄夫子，长大以后买醉找姑娘。公孙望每个欠钱的店家要讨债，第一个反应要找的不是公孙家而是他。
　　用了早饭，沈韶再次招来平安，“帮我去找个人。”
　　平安体贴地回答：“城南的道长城西的主持我都叫人去找了，大概晚点就有答复。”
　　要问沈韶这几日接触的人里最满意的那一个，一定就是平安。“嗯，做得好，可是我现在想找的是城东的卜卦先生。是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旁边立了一个牌子就写了卜卦两个字。”
　　平安默然。老爷的心，海底的针。
　　平安还没出门，先有人找上了门。沈韶看到来人惊讶了，因为来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书生徐询。
　　“温姑娘托小生转告公子。”他谦谦有礼地开口，“她说，若公子想根除噩梦，我想找回阿骨的话，恐怕我们要一起去一趟凤凰山。”
　　沈韶觉得自己流年不利。这时候温恹那无音调变化的声音说着：“你不觉得很可怕吗？”的句子撞进他的脑袋。
　　“沈公子无须担心，温姑娘叫在下带了一物品给公子，说定可保公子平安。”看到沈韶一脸仿佛踩到什么不好东西的臭表情，他马上着急起来，然后把东西抱到他面前。
　　沈韶与他怀里的黑猫对视，他温柔的声音简直听着叫人毛骨悚然，“她给了你一只黑猫说保护我，让我安心去一个妖魔扎堆的地方？”
　　徐询点头。
　　沈韶站直，一脸严肃，“我不去。”
　　徐询：“不去的话一辈子噩梦缠身。”
　　沈韶不敢置信地看着黑猫，再次提问：“她真的只派一只黑猫保护我然后叫我上凤凰山？”
　　黑猫打了一个哈欠：“喵~”
　　徐询：“还有我，也一起。”
　　沈韶慈眉善目地摸了摸黑猫的头，和容悦色叫平安拿来盘川送给徐询当路费，之后就送客出门。
　　嗯，健康很重要，可是没有生命何来健康一说呢。
　　今夜的风尤其冷冽，沈韶拿出从城东的卜卦先生那里求来的平安符，祈祷一番后放在枕头下，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要睡觉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沈韶还是要说，即使是梦，未免也太真实地可怕。
　　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睡觉，隐约之中，一具骷髅在窗口徘徊了许久然后终于找准了方向，一下子就要扑到他的床前，空洞洞的眼神流下红色的液体。沈韶想跑却动也动不了。
　　“你现在是很想玩点游戏吗？我来陪你吧。”另一个人影出现，她背对着沈韶，说话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她的人一样。
　　“你一个被削了一半神骨的神仙现在想要拦我吗？”她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黑漆漆的眼眶盯着她。
　　“我随时可以让你灰飞烟灭，嘴巴注意点。”
　　“他不肯走！我一定不能看着这样！走开！”
　　“妖怪决定自己的选择，神仙决定自己的选择，凡人也一样，没有什么理由任由你们用这样的手段左右。”
　　骷髅沉默。
　　“离开吧，趁我还不想动手之前。”
　　“公子长得好生俊俏。”
　　沈韶长得俊俏是全苏州人都知道的，这么向他搭话的人不止一个两个，然而沈韶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眉开眼笑的，“温姑娘。”
　　“你记得我的名字？”她很惊讶。
　　他记忆力没有那么差吧。
　　沈韶不爱说直话，商人的打哈哈几乎移植在他的习惯之中，可是他这次却异常的果断，“我不去凤凰山。”
　　“是为什么那么不想去呢？”她疑惑地看他，清澈的大眼睛美得不可思议。
　　“说实话，我觉得那个阿骨好像不是什么普通的姑娘。”只有愚蠢的凡人书生总是天真到可怜的地步。“凤凰山好像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走个两天一夜就可以顺顺利利回家的地方。我不会去的，一个不幸就埋尸荒野了。”
　　温恹一时反应不过来，思前想后，深思熟虑后才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怕死？”
　　沈韶毫不要脸地点头，“我是啊。”
　　“那做噩梦就不怕吗？”
　　“做噩梦可怕但是说不定还有救，上了山就很难说了。而且我求得了一个护身符，昨晚平安无事，很有效。”
　　“那东西压根没用。”温恹低声自言自语。
　　“嗯？”她说什么？
　　“我觉得你那个符也许并不如你想象中有用也说不定。”
　　沈韶放下手中的账本，把双手放在柜台上，笑意满满地看她，“说不定是那样，昨晚的事，我诚挚地向你道谢，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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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