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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小雪 ...

  •   “野兽之道,就是山林中猛兽行走的道路。当人在山中迷路,如果就此踏上野兽之道,不但不能通往生的方向,只会深陷更加诡秘、险恶的黑暗迷途。”——松本清张小说改编电视剧《兽道》

      明治元年花街逼仄的矮巷,空气中漂浮一缕香气,厚重的脂粉味浮在周围,沾染在过往行人华丽的绸缎和服上,浮夸地有种稠郁鲜血的呛鼻质感。这种浮世绘的极端艳丽,混杂冰冷冷的败絮,撑得天空尤其远。东京最热闹的时节是樱花祭,而隆冬,连街巷里的流动景色,都蜷缩在室内避寒。

      “吉原的夜,还是那么明亮呢。”藤原爱子伸了个懒腰,慵懒地像只花灵猫,笑魇如花地补充道:“就像白天。”

      “你呀,今天还真是异常兴奋。”端庄的女人揽镜叹气,倘若不是有那种奇怪的人来访,自己应该倍感轻松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他应付过去,华服上的虱子总得摘去。“真是令人伤脑筋啊。”女人想。

      笑盈盈的年轻人已经在等她。时隔多年,紫云已经成熟了不少。

      “素雅,你可没告诉我你永远不会老啊。”

      “胡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

      “哦,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已经二百多岁了呢。”

      面对类似调侃的诘问,素雅无奈地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问:“说吧,来意。”

      “咦,你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么?”紫云喟然长叹一声,耐着难掩的怒火,一字一顿地说:“唉!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才从小白嘴里抠出一二的。”

      “原来是他出卖了我。”素雅别扭地转头,透过阑窗看向吉原中心,野火般明亮的红日灯笼聚成一条长河。

      “太狡猾了,像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真过分啊。”

      不辞而别,一晃数年,紫云觉得素雅孩子气,不负责任,无情,连素雅的庭院都杂草丛生了,一直是紫云照料,还有白狐。这个家伙倒是心安理得地舍弃一切,真是令人生气。不过,这个飘忽不定的女人,或许有她的苦衷。

      “不行吗?”

      “不行。”

      倭国,紫云对这个民族颇多龃龉。

      紫云一直认为变态的日本人总能扭转人的价值观,使人对于不可思议的恶习以为常,同时,也有一种让人为之深陷的魔力。那些罪犯有的外在非常的美,比起不顾一切,咄咄逼人的警察,那些凶手更有苦衷,更弱小,更类被欺压者。而警察却像极了欺凌弱小的恶人,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吧。

      有些时候,那些绝望压抑的表面,是一位给人感觉非常坚强乐观的罪犯,他/她便是披着那张美丽的画皮,令人着了道。在素雅的影响下,紫云曾经看到一位风华绝代的美艳女人是如何短短一炷香时间腐败糜烂,变成累累白骨的,若没有一颗纯净的心,恐怕也会污秽缠身。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他很想问,但又觉得没有意义了。

      “紫云,爱情永远不是相互的啊,我一直徜徉其中学习爱情的游戏,领悟到支离破碎和相当奇怪的东西。”

      “你还对潮风的事情耿耿于怀啊。”

      “人大多是自私的,即使痴迷入骨,也未必能甘愿自我牺牲的付出。所以无私的人,牺牲精神才那么备受追崇。伪装,纯粹,傻气有着寒彻入骨的魔力。”

      “我听不懂。”

      “无所谓,就这样吧。”

      三生烟火,幻一世繁花,素雅叹息着,修长的手指触及梅酒瓶颈,缓缓将液体倾注在酒杯中,紫云盘腿坐下,饮尽。

      藤原爱子躲在窗户后面偷偷看着。

      九国分为李蜀国、白昭国、中业国、东国、加藤国、卡纳国、萱国、昭国和木紫国九个母国。每个母国疆域内又根据建制、人文和地理环境自然分割成若干时空交织的子国,比如中业分南宋国、北宋国;李蜀分春秋、战国、赤蟊、大唐国、汉、清等。东国的帝都是伦敦,与京都毗邻,而东京则在东国的东方。

      中业国的隐士安素雅终日寄情山水,不谙世事,突然兴起云游四海,行踪不定。

      像东晋的王子猷,在山阴的时候,夜里忽然想起在剡溪的好朋友戴逵,于是连夜去访,乘舟一夜而至,到了朋友家门却掉头返回。别人问他,他说,我乘兴而来,今兴尽而返回,有何不可?

      素雅来到吉原落籍为妓,又是为了拜访谁呢?

      “下月跟我去京都吧。”

      “好。”

      一路之上,素雅被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侵扰,越临近京都,越发神志不清,浑浑噩噩,视力无法聚焦,走路跌跌撞撞,形容枯槁,就像是精力被榨干了一样,她身上有种癫狂的情绪,扩张、扭曲,亟需寻找一个突破口/爆发。

      紫云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颓唐绝望的情绪意图逐渐压垮她,不知道这个女人独自时候经历了什么,承担了怎样的重负,忧郁从她淡然失色的脸庞绽露,如天地间水清一片,别无他物,反而令人感觉到濒临窒息的惶恐。

      “小雅,你还好吗?”

      “没事。”

      紫云担心地看她一眼,这个女人从未有过像今日这样柔弱,让人有种想要呵护她的冲动。

      上帝若要毁灭一个人,必要他疯狂,暴躁、抑郁必然是死亡前奏。而男人尚没有一丝觉悟。

      素雅突然睥耳一笑,用忧郁的眼神回视紫云:“你知道万物中最伟大的是什么吗?……是时间,它可以证明一切,又摧毁一切。”淡淡的面庞上睫毛微颤,身材瘦削的她如一朵白茶花在风中摇曳,紫云不禁扶住她,低声好像说给自己听似得:“小雅……”

      雪女驱使寒风抛掷冰霜雪花,肆无忌惮地嚎叫:“可恨!可恨!可恨!”这般晦暗雾霾之夜,连月色也被流云遮掩,女人的神采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恶鬼的凶煞情态,冷静和冷酷。

      “百……百……百鬼夜行!”紫云大惊失色,雪女织就的白雾背后,无数的邪祟无声无息地已至面前,紫云按着刀柄的手心沁满汗水,随时以备肉身为盾,保护小雅,无身体的头颅飘在四周,湿稠的粘液抹在人手臂上,令人从胃底泛出一阵阵恶心。

      紫云仍旧岿然不动如山,将素雅紧紧护在身后。

      “真碍事。”身后突然一股劲力将紫云推开,忽然展示的符咒呈无形利剑,瞬间把人脸割成两段,尖锐的惨叫连接着比怨念更为凄厉的痛楚,哀嚎迭起,飞溅出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颊上,紫云愣了一个神,没有道理,没有征兆,就只是杀戮,紫云首次知道,还有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竟然是他身边这个人。

      杀,只是没理由地虐杀,撕裂那雪白的尸体,划碎鬼怪的喉管,割断它们的手臂、腿脚,鬼纷纷发出痛苦的呻/吟,四处逃窜,那一霎间,紫云仿佛亲眼目睹来自地狱的恶魔,残暴杀戮,血腥报复,那是小雅……怎么可能?

      不多时,空气中氤氲了嗜血的味道,天地都在颤抖,鲜活的生命被千刀万剐,躯干支离破碎,吞噬血肉的符咒在云中掠影,划过的皆是斑斑血迹,素雅失控地满足着自己杀戮的欲望,被双手抹杀一切的快感征服,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

      满身戾气的杀神突然停手,雪女、桥姬、雨女(传说中日本的痴情妖怪)纷纷化为人形,虽然花容失色,面庞不那么明艳,雪女披着白鹅绒的披肩,喉口抵着无形的利刃,微微鞠躬示意。

      紫云不禁在心底盛赞一声:“真美啊!”

      她压抑着充满怨念的心情开口:“我没什么大理想,也不贪心,只想求一人相伴。上帝对我太不公,连我想要的那一个都不给我,还要用无尽的绝望和压抑考验我!我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有什么错?”

      素雅道:“难的是,你想要那唯一一个偏偏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归根是你执念太深。”

      “你就没有执念?就没有非分之想?无欲无求,有什么好,人出生难道是为了等待死亡?你说我归根结底是因为执念和贪婪,可见你根本不懂情爱,欲望乃是原始本性的冲动,所谓的解脱之法也不过是妄语、诳语。我已经失去□□之身,灵魂也无以为继,魂飞魄散之际对青春荒渡悔之未及。呜呜呜……”

      素雅冷酷的脸上未见一丝怜悯之情。

      一旁的雨女收起红纸伞,骄傲地扬起下巴:“嘁,欧巴桑,你杀心那么重,这个世界正需要你为之效力,我的怨恨加上你的暴戾,世上无力量再出其右,亏得你一大把年纪,难道还天真到以为不同流合污就能独善其身了吗?”

      “不管谁输谁赢,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哪一方胜利也好——神使代表的上帝胜利也罢,人类胜利也罢;变革也好,不变也罢,最后都是一样的,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这也是我出世的原因,清静无为。”

      雪女摇摇头,桥姬叹口气,雨女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三女同时摊出双手,齐声道:“撒,素雅,接受我的力量,和我一起,一起夺取这个世界,这个对我们如此不公的世界,斩杀上帝,不管是神还是鬼,都杀给你看!”

      “可惜,我既没有野心,也没有气魄与那样的神明对抗,容我慎重地谢绝你的好意。今日,此剑要斩杀的,乃是尔等邪祟!”

      屠戮继续,天地都变了颜色。唯一幸存的雪女看不下去了,掀起一阵暴雪将遍野的残尸覆盖,附耳对紫云喃喃细语:“你们是来自中业吧?你要看好她,没有你,她自己就会把中业毁灭的,绝对会。”

      “啊……”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地,“我怎么忘了,她是弑神之人,同伴,背叛者……”雪女未尽的话语悄然消失在素雅的符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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