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年少》小加百列

1、沙加

　　那时沙加太小了，什么也不明白。

　　记得那天他们原本是要拜访辛达精灵王瑟拉菲尔的领土的，一路上春光明媚，年少无知的他和弟弟艾奥利亚挤在马背上闹个不停，偷摸侍卫的短刀，或者从路边的柳枝上摘下叶片在对方的脸上瘙痒。听到他们充满童稚的笑声时，兄长艾奥罗斯就会从前方的马队中回首张望，嘴角洋溢着温馨的笑意。

　　俊美的雅伯菲卡是此行的护卫队长，他话语不多，心情好的时候便会从箭囊里摸出一支短小的卢笛吹奏，让优美悠远的音色飘荡在整个原野上空，宛如一只优雅轻灵的小鸟。沙加和艾奥利亚好多次都吵着要学了，但是雅伯菲卡总是推托他们两个年纪太小，实在拗不过了，便无可奈何地把芦笛交给两个小王子，然后和整个护卫队的成员心照不宣地捂上耳朵。毫无演奏技巧可言的艾欧里亚鼓起腮帮子吱吱喳喳地吹得沙加汗毛倒竖，而雅伯菲卡的表情则好像有一百只奥克斯在他面前跳土著舞，那种纯粹的噪音对他良好的音乐修养和灵敏的精灵听觉来说都不亚于最残忍的折磨。

　　拐过山脚的时候，前面的马队不知为何停下来了，沙加伸长脖子拼命地向前探望，看到一匹黑色的战马冲下山峦，踢得山坡上的碎石噼啪飞溅。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浴血，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宛如一张蛛网般蒙在他英俊的脸上，他手里拿着一把砍出缺口的宝剑，一边指着身后伫立在远方地平线上的阴影山脉一边激动地对着艾奥罗斯说着什么。距离太远了，沙加只听见[撒加]、[埋伏]、[奥克斯]之类的几个词，不过整个护卫队的气氛马上紧张起来了，雅伯菲卡收起了芦笛，白净的手掌摩挲着腰间长剑的剑柄，目视前方，表情肃穆。

　　“发生了什么事？”艾欧里亚拽拽沙加的衣襟，金褐色的眼睛充满不安，“要打仗了吗？”

　　沙加无法作答，雅伯菲卡也不见了。他想穿过人群去前方找哥哥，但是另一名护卫拽住了他的马笼头，对他做了个留在原地的手势。

　　侍卫队的前方传来了激动的争论声，沙加听出来那是雅伯菲卡和兄长艾奥罗斯的声音。

　　“你得留下足够的人手护送沙加和艾欧里亚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附近经常有奥克斯出没，5个人实在太少了！”

　　“我不能分散兵力，雅伯菲卡，不然这30多名骑兵对困住撒加的包围圈来说毫无用处！”最后沙加听到艾奥罗斯不容置疑的决断，“沙加和艾欧里亚不见得会出什么事，但是倘若我们不肯竭尽全力地营救撒加，他就必死无疑！”

　　当侍卫队的人马离开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痛苦的表情，雅伯菲卡和艾奥罗斯尤甚。

　　“照顾好艾欧里亚，”兄长伸手抚摸着沙加柔软的金发，眼神焦虑，“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然后沙加和艾欧里亚站在山丘上，默默地注视着侍卫队的人马飞驰离开，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层峦叠嶂的山脉里，不过他依然痴痴地望了好久。

　　潮湿的山谷很快便升腾起迷惘的雾气，遮住了精灵的视线，苍冷的山风从头顶呼啸着穿过丛林，发出海涛般的阵阵回音。不知为什么，沙加突然觉得自己和小弟弟无依无靠，仿佛赤身露体一般被抛弃在荒冷的原野。

　　他们太小了。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一路上他努力眺望远方阴影山脉模糊不清的影子，而艾欧里亚则不停地询问哥哥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留下来负责保护他们的五名侍卫总是巧妙地转移话题，尽量用路边的风景或者小动物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但是这招对很快便失去了效用，于是一名护卫开始跟他们描述此行的目的地：

　　“辛达精灵王瑟拉菲尔是个了不起的君主，即使是同我们诺多族的王侯相比也毫不逊色，他的国土是整个中土大陆上最辽阔的[曙光森林]，也是众多精灵国度中最美最富饶的。他的妻子奥罗拉原本是迈阿神灵中的一员，但是为了爱情，她化身为精灵离开瓦利诺，同瑟拉菲尔一起共同治理曙光森林。有了她的力量的庇护，这世上没有任何邪恶胆敢靠近那里，就算是[天魔王]梅尔菲特也忌惮她的光环而止步不前。在瑟拉菲尔和奥罗拉的领土上，鲜花永不凋零，辛达精灵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那里，根本不用担心外界的战争和纷扰会侵扰他们的歌声。”

　　“我才不希罕什么次级神灵迈阿，”艾奥利亚骄傲地昂起头，“在瓦利诺的时候，主宰大地的维拉女神纳亚还抱过我呢，”然后他扭头征求沙加的肯定，“对吧，哥哥？”

　　那个时候艾欧里亚才刚刚满月，不可能还记得这些事情，大概是艾奥罗斯后来告诉他的——他们离开瓦利诺的时候还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孩，但是现在，沙加发现自己连母亲的脸都记不清了。

　　...........

　　按照行程，他们原本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曙光森林，但是当暮色低垂的时候，他们一行7人却依旧在山谷中兜圈子。是迷路了吗？沙加突然惊觉有些地方不对劲，他们前进的速度一次又一次地加快，战马都开始喘起了粗气，侍卫也不再谈笑了，他们全都抽出了宝剑，在黑色的□□上搭上利箭，一边紧张地低声交谈一边打量着身后被黑暗吞没的道路。

　　有人在跟踪他们！

　　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踪他们！

　　“还没有甩掉吗？”一名年轻的侍卫愤恨地扭头张望，“没办法了，你们护送王子先走，别回头！”言必，他掉转马头冲向了身后黑色的山谷，手中的宝剑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

　　剩下的四名侍卫呈“V”字形保卫在沙加和艾欧里亚身边，战马发出嘶吼声，他们的速度又增加了一倍。

　　还没有到日落的时间，沙加抬头望着颠簸的青蓝色天空，确切地说，是[它]制造的黑暗把山谷吞没了。

　　又一名侍卫的速度缓慢下来，落到队伍的尾部，他一言不发地向同伴们打了个诀别的手势，然后勒马停住，拦在路心，他举剑昂立的坚定背影很快便在沙加的视野中消失了。

　　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一名侍卫离开他们去断后，当第四名侍卫亲吻沙加的额头离去后，他们身边只剩下了最后一人。

　　他们拼命地策马急驰，不知跑了多久，最后的那名侍卫突然露出了苦涩的微笑，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殿下，”他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交给沙加，“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的话，到了死神曼多斯的殿堂后，肯定有一大群人等着拔了我的皮呢！”

　　终于，现在只有沙加和艾欧里亚了。

　　[跑啊，不要回头！]最后那名侍卫的声音一直在身后催促着。[跑啊！快跑！]

　　莫名的恐惧如影随形，毫无留情地鞭策着他们两，黝黑的丛林和山峰从他们的视野中迅速倒退，耳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啸的风声。

　　那一晚成了沙加和艾欧里亚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照顾好艾欧里亚。][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兄长和侍卫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纷乱地交织回荡。

　　可是他该做什么啊，怎样才能做到阿！他太小了，除了练习用的木剑之外，他甚至从未摸过真正的武器！

　　来不及思考了！一阵哀鸣，身侧的马匹突然口喷血沫倒折在地，艾欧里亚被掀了出去，他从灌木丛中恍恍惚惚地爬起来，看看倒在地上蹬腿的战马，再看看自己掌心被擦伤的鲜血，然后开始忍不住号啕大哭：“我跑不动了！”他哭嚎着，“艾奥罗斯哥哥去哪了！其他人又去哪了！”

　　“快走！”沙加从自己的马背上跳下来，跑去拽艾欧里亚，他拼命按捺住自己的胆怯向身后漫长的道路看了一眼——仅仅一眼，他就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了。狰狞的黑暗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山谷，在峭壁上飞速爬行，把所能触及到的一切都吞没了。高耸的云杉、洁白的羊肠小路、摇曳的丁香和丛生的灌木，全都宛如被丢进大海的石子一般霎那间不见了踪影。沙加的坐骑发出一声骇人的嘶鸣，抛下自己的主人慌不择路地逃走了。艾欧里亚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沙加顿时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力气，他一把将弟弟从地上拽起来，抓着他的小手连滚带爬地逃离此地。他们钻进灌木丛里，摔了一跤，从斜坡上重重地滚了下去，混乱之中，沙加看见一棵巨大的槐树根下露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树洞，于是他把艾欧里亚塞进去，然后抱了一团杂草钻进去堵上洞口。

　　一片黑暗之中，他和艾欧里亚颤抖着依偎在一起，死死地闭着眼睛倾听外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