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玖天》月见枝

17、真相大白

　　一. 假死

　　高公公觉得，陛下今日的气色出奇的差。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上早朝，批阅奏折，但是他眼角流露出的心烦气躁，还有淡淡的郁结，都是难得一见的。

　　陛下虽然也曾为国事烦忧过，但他平日里对待任何事物，总是举重若轻，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今日却是怎么了？

　　“高公公。”

　　陛下突然唤他，语气冷冰冰的。

　　“老奴在。”

　　“今日是谁点的香熏？味道竟如此浓重？”

　　高公公无言，这明明是陛下以前吩咐必点的艾草香啊。

　　恐怕是陛下心中烦闷，所以看万事万物，都不那么顺眼了吧？

　　“回陛下，炉中灼烧的并非香薰，而是陛下最喜欢的艾草。”

　　天子听了，似乎是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眼底的烦躁愈发浓烈。

　　“将它灭了。朕闻着这味道，便觉得头痛。”

　　“老奴这就去办。”

　　就在这时，御书房门外一个当差的太监传话来：

　　“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天子的星眸沉浮了一下，接着说：

　　“让她进来。”

　　门扉轻敞，皇后慢慢地踱步而入。

　　她欠了欠身，规矩地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天子摆手，

　　“起身吧。”

　　“谢陛下。”

　　她这才抬起头，望着案前端坐的皇帝。

　　“陛下就别再生玥姐姐的气了，她已经知道错了。”

　　先是一阵沉默。

　　接着天子突然问起：

　　“是她找你来当说客的？”

　　“不是，是臣妾自己要来的。臣妾见不得陛下与姐姐怄气。”

　　他再次板起面孔，冷淡地说：

　　“这是朕与她之间的私事，皇后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颜盏婷咬了咬唇，无奈地低下头，小声地回了句：“是。”

　　“对了皇后，朕有话要同你说。”

　　天子抬头望向高公公，用眼神示意他出去。高公公收到指令，立刻退出屋子将房门带上，并把外头的侍从一并撤走了。

　　皇后疑惑地看一眼房门方向，好奇地问：

　　“陛下想对臣妾说什么？”

　　“朕欠你一句，对不起。”

　　皇后错愕地看着天子。

　　她没听错吧？他竟向她道歉？

　　“陛下何出此言？”

　　天子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正步来到她面前，在距离她半米远处停下。

　　“当初你为势所逼，在童子年岁便嫁给了朕。

　　朕一直觉得心中有愧，耽误了你的人生。

　　如今，朕已经想到了一个弥补的方法，不知皇后是否愿意配合？”

　　稚嫩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手中的丝帕，她紧张地问：

　　“陛下，怎么说？”

　　天子看她一眼，放轻了声音。

　　“朕有办法，能让皇后假死出宫。”

　　什么？

　　她无比错愕地望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他却循循善诱地继续说着：

　　“等到了宫外，你就不再是皇后，不用困在这红墙碧瓦中，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

　　只是，从此你就要与你爹震南王分别，不复相见。

　　但是朕保证，绝不会亏待震南王。”

　　皇后的目光低垂了下来。她略显笨拙地问：

　　“陛下是为了玥姐姐，才出此下策的吗？”

　　天子喉结微动，并没有正面回答。

　　但是即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希望她假死出宫，是想玥落成为他的皇后。他希望他的身边，只剩她一个人。

　　天子突然又开口了：

　　“等到了宫外，你就能找寻自己的幸福了。这样不好吗？”

　　皇后的头低低垂着，表情看不真切。

　　没多久，她又抬起了头，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容。

　　她笑着说：“这样当然好啊！那我就提前谢过哥哥了。一切但凭哥哥做主。”

　　天子在内心暗暗舒了口气。

　　“那朕，便放心了。”

　　二. 羹汤

　　皇后一回到日月阁，玥落连忙拉住她的手，急切地询问着：

　　“怎么样？他怎么说？”

　　她无奈地摇摇头。

　　“这么说，他还在生气吗？”

　　玥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垂头丧气的神情。

　　“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说话。他的脾气可大着呢！”

　　皇后有些自责地说：

　　“也许是我的话不够分量吧。”

　　她突然又转口说，

　　“倘若陛下能喝到姐姐亲手做的羹汤，恐怕，会立刻不忍生气吧？”

　　玥落觉得这提议甚好，因为她从未亲自为他下过厨。

　　“好，我这就去！”她积极地走向膳房。

　　颜盏婷在膳房陪着玥落，看着她在屋内忙忙碌碌的身影。

　　她突然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对了玥姐姐，从前公主在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起过，陛下的御书房中，有一扇诡异的门。

　　有一次她闯入御书房，宫人明明说陛下在里面，但她找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找到陛下。

　　过了一会儿再来，他竟又凭空出现在案桌前。

　　想必是御书房中，有什么暗道吧？”

　　“哦？那倒神奇。”玥落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因为此刻，她所有的专注力，都在面前的羹汤上。

　　三. 密室

　　玥落端着煮好的羹汤，来到御书房门口。

　　门口却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

　　他一见到玥落，便行礼道：

　　“玥主子。”

　　“你们陛下呢？”

　　“陛下与高公公去议政殿会见石盏将军了。”

　　竟有这么不凑巧？

　　却见小太监一脸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

　　“玥主子，小人内急，想上茅房。”

　　“那你快去吧。”

　　“谢主子。”

　　说罢，小太监便风急火燎地跑向茅房方向。

　　玥落推开御书房的门，将羹汤放在案几上。

　　索性，就在这儿呆着，等到他回来为止？

　　她拿起笔架上的一只笔，放在手中把玩着。

　　他平日都是在这里办公吧？那么，这些毛笔定是他经常用的。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笔架上的一排毛笔，笔身在她手指的拂动下摇摇欲晃。

　　她抬起头，发现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像。

　　她来到画像面前，定眼仔细看着。

　　“从前公主在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起过，陛下的御书房中，有一扇诡异的门。”

　　莫名地，颜盏婷刚才无心说过的一句话突然盘旋在她脑海。

　　莫非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眼就能望尽的房间内，真的埋藏着神秘的机关？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墙壁上。她的耳朵贴着墙面，一双手在墙面上下有序地敲摸着，同时双脚往左边挪着碎步。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一幅画卷后面，摸到了一小块凸起。

　　她将画卷暂时取下，轻轻敲击那凸起。

　　“铛”的一声，机关浮现。

　　她凑近机关，仔细看着。

　　竟是一方九宫格。九宫格的中央有3粒黑色棋子。

　　她曾经跟师傅学过几年数术。因此她决定大胆地试一试。

　　“大金的全称是九金王朝。而大金尚黑。

　　戴九履一，九为天，兑为金。左乾又兑，乾为一，兑为二。黑为水，金生六水，水夹金。

　　那么开门的方法一定是。一、六、二。”

　　她将3枚棋子依次移到这三个位置。

　　“碦碦碦……”石头摩擦着地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一道幽闭的石门，就此出现在她眼前。

　　玥落瞪大眼睛望着那空荡荡的石门。

　　一种忐忑不已的心绪油然而生。

　　要不要进去呢？

　　既然是密室，那么，沐久一定是不想任何人知道吧？如今她却擅自打开了。他若知道，会不会因此更生她的气？

　　可好不容易费劲打开了，不进去参观参观，总觉得可惜。

　　犹豫再三，她还是走了进去。

　　密室内出奇的冷，就像是不断有冷风，从不知名的领域灌进来。玥落不禁哆嗦着抱紧双臂。

　　暗，阴沉，幽静。

　　这是她对这密室直观的感受。

　　她点亮了火折子，慢步往前方走着。

　　然后，她听到了潺潺的滴水声。是水珠敲击地面的声响，“滴答”、“滴答”……

　　她顺着水声的方向走去，入眼所见的，却是一张长长的石桌，石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

　　而有一个瓶子，似乎是被风刮倒了，瓶内的液体不断地流出，坠落在地面上。

　　玥落将那瓶子扶好，觉得密室内也没什么好看的。

　　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样事物吸引了目光。

　　是一片碧绿叶子形状的翡翠。

　　她好奇地将它拿起，举到面前仔细观察。

　　这是……

　　“不可能……不可能……”

　　她不敢相信地再次搜寻了一遍石桌，然后，石桌角落处摆放的某种粉末，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的脸色此刻变得刷白，是凄惨无比的苍白。

　　“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

　　天子回到御书房时，只见桌上放着一盅精致的瓷器。

　　却不见有人。

　　高公公伏着身子查看瓷壶。一掀开壶盖便有曼妙的香味扑鼻而来。

　　“陛下，这是玥主子，亲手为陛下做的参汤。想求得陛下原谅呢！”

　　天子站在那儿不语，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染上笑意。

　　高公公见状，忙贴心地说：

　　“陛下不如摆驾日月阁，去看看玥主子吧？”

　　他却摇摇头。

　　“不可。”

　　他的眼睛望向某处，一脸肯定地说，

　　“太快原谅她，她会势宠而骄的。”

　　接着，天子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他接过高公公递过来的调羹，一口一口，喜滋滋地将那一盅汤，悉数喝完。

　　四. 真相

　　日月阁内，玥落呆坐在椅子上，手肘支撑着桌子，愁眉深锁。而她的指尖，正紧紧攒着某个物件。

　　天子来到殿外，驻足了片刻，只望着她的背影默不做声。

　　不知为什么，她今日的背影显得格外黯淡。许是等他的原谅，等的郁郁寡欢了么？

　　他暗中抿住嘴唇，偷笑一下。接着大步跨进殿内。

　　他那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室内响起。

　　“听说，你亲手为朕做了参汤。

　　怎么，感到愧疚了？”

　　此刻，他已来到她身后。

　　习惯性地搭住她肩膀，他放柔了声音问：

　　“想要朕原谅你？”

　　然而，她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在察觉到他的触碰后，惊慌万状得从座位上弹起。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站着，脸上却冰冷得仿佛冬日的严霜。

　　他皱起眉头，似有些不悦地说：

　　“你这是做什么？”

　　她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的眼睛，犀利的目光仿佛在拷问他的内心。

　　他侧过身，将手背在身后，同样板起了面孔。

　　“朕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朕。”

　　她的唇边勾起一抹讥笑。然后，她缓缓举起手上的物件。

　　是一枚翡翠碧叶。

　　“皇上可还记得这个？”她问。

　　他只粗略瞥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回答：

　　“朕不认得此物。”

　　玥落冷哼一声。

　　“你不认得？这是从皇上御书房的密室里拿出来的。还是说，皇上连那间密室也毫不知情？”

　　天子的脸上这才有了起伏。

　　他脸色微变，质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那间密室，是谁告诉你的？”

　　她语带嘲讽地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想不到吧？我竟能破解你的机关。”

　　他的脸上出现瞬间的慌乱。他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巧妙地避开。

　　她继续控诉道：

　　“当年，纳坦刺伤你的那把匕首上根本就没有毒对不对？

　　你所中的淬毒，根本是你亲自研制出的！

　　你自己制作的毒药，你当然有解药。

　　你还骗了我这么久，害的我与师傅决裂。”

　　她怎么这么傻，差点忘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在他们重逢之初，他就曾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以身试毒。

　　天子略显无助地望着她，良久，才挤出一句：

　　“若不是如此，你怎么会肯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

　　果然如此。。。。。。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眼泪顺着面颊一滴滴往下落。

　　她想起当日他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他的承诺，还有他不求任何回报的牺牲。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种种的一切，都是他的有心安排。

　　他早已确保自己不会死，只是为了得到她，付出些短暂的代价罢了。他本就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为的只是让她心甘情愿地来到他身边。

　　他还知道，为了救他，她一定会去求她师傅。

　　而以她师傅对金人的痛恨，一定会将她逐出师门，这样她再也没有了依靠，就只能来到他身边。他步步为营，是为了算计，好让她臣服于他。

　　原来，一直以来，她都不曾看透他。一直以来，他都是在说谎。

　　“玥落，”

　　他放软了语气叫她的名字，

　　“都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为何一定要去追究呢？”

　　促步来到她面前，他趁机牵住她一只手，另一只手则细腻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泪水，

　　“朕保证，以后再不会骗你。过去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好吗？”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她蓦地挡住他的手，厉声问道：

　　“那几个车夫，你将他们如何了？”

　　他紧抿住唇，不做回应。

　　玥落苦笑着自问自答道：“你将他们灭口了。”

　　“没有。”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肃穆说着：

　　“朕并未杀他们。朕只是命人剜下他们的舌头，废了他们四肢，好让他们保守这个秘密。”

　　她惊惶地望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个杀人犯。

　　天子轻叹了口气，无奈道：

　　“朕这么做不止是为了你。皇帝重伤的消息倘若传了出去，外头就会知道朕有了牵制，到时天下就将大乱。”

　　那几个车夫目不识丁，这一辈子都只能保守着这个秘密，这个与当朝皇帝有关的秘密。

　　她狠狠甩开他的手臂，边向后退边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那个温文尔雅，那个顽皮可爱的少年。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假的。

　　他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对万事万物，毫不留情地生杀予夺。

　　“玥落！”

　　他将她拉入怀内，紧紧地抱住她。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倔强地拼命挣扎着。

　　然而，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用力。

　　“你－放－开！”

　　最后，她使出了全力，竟成功地将他推开。

　　由于一时重心不稳，天子被她推倒了在地上。

　　两人都吃惊了一下。然而玥落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漠。

　　天子从地上站起，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哼！”

　　发泄似的大掌一挥，他将茶几上的茶壶狠狠地扫落在地。

　　“嘶啦”一声，顷刻间，茶壶便被摔得粉碎。

　　玥落听着那声响，心中咯噔了一下。但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他一眼。

　　“来人！”

　　他那不容抗拒的声音，带着气恼的愠意，在殿内升起。

　　话音刚落，殿外候着的宫女们便一溜烟来到了殿内。她们纷纷跪在天子面前，一脸的不知所措。

　　只听天子冷峻地说：

　　“看住你们主子。从今日起，不准她踏出日月阁半步。

　　如有任何差错，朕要你们人头落地！”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挥袖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玥落才回过头，看一眼他离开的方向。

　　然后泪水，如泉涌般，决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