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玖天》月见枝

14、食髓知味

　　一. 受封
　　玥落就这样，在皇宫里住了下来。
　　沐久知她不喜宫中的繁文缛节，便在冷宫内休憩了一间日月阁，让她住在里面。
　　为怕她无聊，他还允许她在宫中，给先皇的嫔妃医治。
　　原来先帝驾崩，按照历代规律嫔妃都要殉葬。但沐久怜她们可怜，不忍执行，偷偷将她们藏在冷宫西苑。并修改了此条历法，改为皇帝驾崩后，其妃嫔准在冷宫安度晚年。
　　而那日，玥落误打误撞闯入冷宫，听到的哭声，就是某位先皇妃嫔的。
　　她们都是一些可怜的女子。有的，曾经承蒙盛宠，风光一时，有的却是未蒙召幸，终生都没见过先帝。但她们的下场都是一样的，在这凄冷的宫殿内，度过余下漫长凄苦的人生。
　　红颜未老恩先断。
　　所幸，她们还有彼此的陪伴。
　　可笑的是，一些曾经争锋相对的妃子，如今却成了最亲密的伴侣。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发现，那些陈年往事仿佛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宫中的很多下人都知道，冷宫里住了一位姑娘，深受陛下宠爱。因为他隔三差五地便往冷宫中跑。
　　虽然陛下的行踪极为隐蔽，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的，消息自然传开了。
　　但也仅限于，冷宫附近值班的宫女和太监们，在闲暇时候偷偷议论。
　　而太后对此事，却尚不知情。

　　夜晚，日月阁内。
　　沐久闭着双眼，抱着她。
　　“陛下。”
　　玥落稍稍推开他，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他问。
　　她咬一下唇，小声回答：
　　“我不想……不想受封。”
　　他停下动作，直直地望向她。
　　“那你岂不是没名没分地留在宫中？”
　　玥落摇摇头，
　　“对我来说，名分并不重要。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便心满意足了。”
　　“何况师傅年迈，本来当日与他闹翻，我已觉得十分对不住他。
　　倘若再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当了金朝的妃子，他一定会气死的。”
　　她勾住他脖子，主动亲吻他的耳垂，在他耳畔边如蛊惑般地说着：
　　“沐久，答应我好吗？”
　　他敛眉。
　　“其实，我也正有此意。”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即使受封成为皇妃，她也可能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地离开。
　　唯一能留住她的方法，就是心甘情愿。
　　依恋地枕在她怀中，他的眼神却往外飘，看向窗外的某处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远处，一脸决绝地说：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堂堂正正地留在我身边。就只有我们两个，再没其他人。”
　　她温柔地摸着他如墨般的长发。
　　对她，他就像是食髓知味，怎么都戒不掉。
　　她对他，亦如是。

　　二. 许逸
　　玥落所住的日月阁，除了皇帝这位常客，自然还有公主完颜冉，还有皇后颜盏婷的光临。
　　玥落有时候也会趁夜去她们的寝宫串串门，打发打发闲散的时间。
　　尤其是近来西蛮战事紧张，沐久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军事上，对她分身无暇。
　　因此玥落与完颜冉之间的往来，变得更加密切了。
　　每每完颜冉来找她，除了两人一起在御花园荡秋千追蝴蝶外，自然少不了说一些女儿家的心事。
　　那天，在御花园里。
　　公主张望了四周，见空无一人，便悄悄地将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玥落，其实，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玥落忍不住打趣她，
　　“公主，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什么嘛！这次不一样！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当初被你骗的那次可不算。”
　　公主嘟着嘴，气鼓鼓地说：
　　“你嘛！就连我那不解风情的皇兄都没办法摆脱你的魅力。那么，我被女扮男装的你蒙骗也实属正常啊！”
　　玥落微红了脸颊。
　　“说吧，是个怎样的人？哪家大臣的公子？”
　　公主扭捏了一下，慢慢道来：
　　“你还记得半年前，我央求你带我出宫那次吗？就是那一天，我遇到了他。”
　　当日，女扮男装的完颜冉跟随玥落出宫，在集市上，遇到了靠卖字画为生的穷困书生许逸。
　　那次，完颜冉本准备高价买下他的字画，并当众撕毁。不曾想盘缠却被贼人偷去。
　　她与丫鬟喜儿身无分文地站在市集上，饥肠辘辘，却无人理会。
　　最后，还是许逸大发善心，领着她俩去街口的面摊吃了一碗阳春面。
　　从此，完颜冉便对许逸上了心。她经常偷溜出皇宫与他私会，并且对他表露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
　　“玥落，你说他是不是很好？我当时那样羞辱他，可他却还来帮我。他真的是太善良了，即使一贫如洗，却仍然有扶弱之心。虽然总是喜欢口不对心。”
　　公主双颊绯红。她回想起几日前，她与许逸在野外看星星的场景。她说了很多话，他却一句不回。她大发脾气地想走，却被他一把拦住。然后，他吻了她。那吻如鸿毛般轻盈，却温柔无比。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公主？公主？”
　　玥落的手在完颜冉眼前晃了几晃，总算将她从甜蜜的回忆中唤醒。
　　“啊！不说我了。说说你跟皇兄吧！”
　　完颜冉拉过玥落手臂，
　　“你呢？你跟皇兄，平时是怎么样的？”
　　她真的想象不出，平时一本正经的皇帝哥哥，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因此她十分好奇。
　　玥落抬眸想了想，
　　“他有时候会有些顽皮，故意捉弄我。还经常冲我耍赖。”
　　“天哪，这真的是皇兄吗？”
　　完颜冉简直难以置信。她一直觉得，她那位皇帝哥哥太过早熟板正，明明只比自己大2岁，却总是少年老成的样子。
　　却没想到，他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也会流露一些少年人的天性。
　　玥落略带担忧地问：
　　“那么，你们以后如何？”
　　“许逸已经答应了我，一定会考上状元。
　　等到他状元及第，就来迎娶我。”
　　“他可知道你的身份？”
　　“他不知。我骗他说，我是颜姓大户人家的女儿。”
　　完颜盏托着腮，无比甜蜜地说：
　　“再有两个月，就是腊月。也就到了殿试的日子。我真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三. 春闺
　　送走公主完颜冉，玥落回到了日月阁。
　　她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发饰一一拆下。
　　她还是习惯身轻如燕的感觉。
　　抬起手的瞬间，无意中注意到手上的手镯。
　　她垂下眸子。
　　她已经连续十天，没有见过沐久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一定还在忙于政务吧？
　　玥落摇摇头，
　　她怎么也变成了那样的宫中女子，痴痴地等待君王的临幸？
　　但原来，进了宫之后，时间便会比外面过的缓慢许多。
　　本来在芸隐居的17年，她从未觉得孤单。但是现在，竟有了孤单的感觉。
　　还是说，因为有了可等的人，她才变得孤单了呢？
　　虽然已经入了宫，但她还是喜欢自食其力的感觉，并不喜别人服侍。因此更衣就寝，都是她自己来，并不劳烦他人。
　　她走到架子旁，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袍。刚将衣服挂在架子上，便听到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以为是宫女。便头也不回地说：
　　“我不是吩咐过，不用服侍的么”
　　才刚说完，便被人从背后抱住。
　　她一回头，唇便被身后的人吻住。他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唇瓣，舌尖灵巧地滑入她口中，如鱼儿游水。
　　不知不觉间，她被他禁锢在了怀抱里。他搂着她的腰，支撑着她整个身体的重量。她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不费一点力气地徜徉在他的臂弯中。
　　他们就这么乐此不疲地吻着，也不知道吻了多久，直到快因为缺氧而窒息，他才将她放开。分开时，两人皆是气喘吁吁。
　　吻她的人自然是当今天子，她的郎君沐久。
　　她的两只小手抵在他胸膛上，喘息着打量他。
　　这才发现，他近几日公事繁忙，竟忙到连胡茬都没时间清理。
　　“很累吗？”她抬眼凝望着他，细声问。
　　他笑着摇摇头，垂着眸子，视线始终不离她面庞。
　　“我以为陛下政事繁忙，没空来找我呢！”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揪着他衣领，在指尖不断缠绕成圈。
　　他低下头，唇凑到她颈窝，边吻边呢喃着：
　　“就算朕再忙，也要来看看自己的夫人。”
　　她故意用双手挡住他，灵巧地闪躲着说，
　　“谁是你夫人了？我都还没嫁给你。”
　　他倒不急，两手分别捉住她两只小手包裹住，继续在她颈窝嬉戏，
　　“那，此刻在朕怀中的女子，是不是你？嗯？”
　　她被他蹭地痒得不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缴械投降。
　　“好啦好啦！我认输了！”
　　他却不依不饶，
　　“那你唤我一声夫君。”
　　她听话地唤他，“夫君。”声音酥软无比。
　　她继续撒娇着说，
　　“夫君，别再捉弄我了。”
　　见她如此听话，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抬起头，用两只清亮的双眸含笑盯着她。
　　她笑着仰头，用鼻尖轻轻摩挲着他的鼻尖。他们的额头抵在了一起，轻轻碰捶着彼此。
　　就这么玩闹了片刻，他突然正色说：
　　“你不让宫女服侍,岂不是闲置了她们，让她们平白领了俸禄”
　　玥落扭着身子解释道：
　　“我不习惯别人脱我的衣服。何况我有手有脚,又不是残废。为何一定要人服侍？”
　　他听罢，装作认同地点点头。接着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用暧昧的声线问，
　　“那么，若是朕替你更衣,你可愿意？”
　　她听了，立刻羞红了脸，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沐久朗朗一笑。
　　接着将她拦腰抱起,稳步往床榻方向走去。

　　四. 赏赐
　　十一月。
　　九金与西蛮之战大获全胜。
　　西蛮兵战败，西蛮王签订条约，割10城，往西再退方圆五百里。
　　并且约定，每年奉献朝贡黄金万两。
　　主帅都空烈班师回朝。凯旋之日，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朝堂之上，皇帝身居龙座。
　　满朝文武，济济一堂，排成两列。山呼万岁，叩拜如仪。
　　而主帅都空烈单膝跪地，在堂下行君臣之礼。
　　“都爱卿平身。此次你立下战功，朕一定重重嘉赏。”
　　“陛下，微臣有一事启奏。如若陛下不答应，微臣便不起来。”
　　“都爱卿但言无妨。”
　　“微臣出征前，陛下曾许诺微臣一个心愿，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
　　“朕自然记得。所以，都爱卿想要什么赏赐？无论是金山银山，还是庭院楼阁雕栏玉砌。爱卿想要什么，朕便给什么。”
　　都空烈依旧抱着拳。
　　“回陛下，微臣并不稀罕这些身外物。微臣要的，是一个人。”
　　“什么人？”
　　堂下的将军垂着眸，一字一顿地说：
　　“清、平、公、主。”
　　天子心里暗暗大惊。
　　这时，一直伫立在皇帝身边的高公公开口了。他怒斥道：
　　“大胆！公主千金之躯，岂容你如此肖想？”
　　都空烈抬头睨高公公一眼，语带讽刺地问：
　　“什么时候，太监也可以干预朝政了？”
　　高公公的脸色瞬间骤变。
　　天子冷冷地说：“高公公，退下。”
　　“老奴遵命。”
　　天子望着堂下的将军，面无表情地说：
　　“朕当初应允将军的是一个物件。公主并非物件。爱卿最好换一件赏赐。”
　　“陛下，微臣从不敢将公主当物件。微臣想要的物件只是一桩婚姻。还请陛下赐婚，将公主下嫁给微臣。除公主之外，微臣不做他想。”
　　这时，礼部尚书走出列队，谏言道：
　　“回陛下，清平公主尚年幼。微臣认为，公主难担此大任。”
　　兵部尚书却反驳道：
　　“陛下，公主已然16，早已到了婚配之龄。即使太后和陛下百般宠溺，也总有出阁的一天。何况将军与公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还请陛下赐婚。”
　　天子内心有些许紊乱，但他表面仍佯装镇定。
　　这时都空烈突然说：
　　“陛下百般推辞，是否不愿守信？”
　　“朕岂会不守信？朕说过的话便是圣旨。君无戏言。”
　　“那微臣提出要求的赏赐，陛下为何不允？”
　　天子敛眸，正色道：
　　“朕既应允了卿家，自然会遵守诺言。只是，公主同时也是朕的舍妹。妹妹出嫁，做哥哥的自然要刨根问底，看是否良配。
　　朕问你，为何执意于清平公主？”
　　都空烈沉着眸子，娓娓道来：
　　“实不相瞒。半年之前，微臣在饯军宴上第一次见到公主，便对她一见倾心。更为她的琴音所迷。半年来，微臣几经沙场，险象环生。就是抱着对公主的思念，以及势必迎娶她的野心，才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最后助陛下打赢了这场仗。”
　　“公主对微臣来说，就是一个最美妙的梦。还请陛下让微臣美梦成真。”
　　天子听后，沉思片刻。接着下笔，亲拟诏书。
　　天子下笔如神，挥翰成风，没多时便拟好了诏书。由礼部尚书代读。
　　礼部尚书庄严的声音在大殿缓缓响起。
　　只听他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护国大将军都空烈，名门世家，战功卓越。
　　清平公主，先皇之幼女也，太后所出，身份贵重。
　　今公主年已碧玉，适婚嫁之时。
　　为成佳人之美，兹将清平公主下降护国将军都空烈，择日完婚。
　　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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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内。
　　天子负手而立。
　　“高公公，你今日在殿上，实在太过放肆了。”
　　“老奴知罪，愿接受陛下重罚。”
　　“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过陛下……只是陛下，老奴是亲眼看着公主长大的。依公主那性子，若不是她中意之人，她是绝不会嫁的。”
　　天子幽幽地叹了口气，
　　“朕又何尝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