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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回 ...

  •   安魂雨歌,唱尽别离彻
      相送夜曲,弹罢生死和
      烈风,大雨,电闪,惊雷。空气很湿润,却带着烧焦的味道,和浓浓的血腥。很多人,数也数不过来的人,在喊,在叫,在哭......倾盆大雨,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下第一险。
      战火激昂,渐渐熄灭,冰凉的雨水带着绯红的鲜血,渗入大地,或成溪流,绵延整个雁门,也吞噬着每个人的血脉。
      城楼上,“黎”字的大旗,孤零零得立在上面。下面那个人,也孤零零得站在雨里。干裂的唇,苍白的脸,静静得闭着眼睛,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哭过,只知道,他的脸上,有很多雨......泡在水里的甲胄紧紧贴着身体,仿佛一尊雕像,任风吹雨打.......
      “他走了。”飞甍之下的人影,悄悄说着。一道光芒照亮了天际,却没有照亮他的衣角。
      “我知道。”
      “他堵住了白草口数十万追兵,救了很多人。”
      “我知道。”
      “他至死都不曾倒下,不过最后他就像只刺猬,一只可笑的刺猬。”
      “我知道。”
      “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等他回来。”
      “他......”
      “难道一个父亲,不应该等自己的孩子回来吗?”
      黑暗之中,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血色的台阶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一个个头很小的士兵,慢慢跪了下来。“大帅。”
      “我记得你,你叫许军。”
      “是。”
      “说吧。”
      “受于大哥命,带话给大帅。于大哥说,他很开心,他......不后悔。”许军忍着情绪道。
      “你走吧,离开这。”
      “小卒,恕难从命。”
      “你要抗命?”
      “是。”
      “抗命就要死。”
      “肯定大帅法外施恩,待将匈奴杀尽,小卒,自当引颈献上。”许军道。
      “他想让你活下去,你却要找死?”
      “灭族屠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本帅答应你。即刻起,由你,接替你大哥的位置。”
      “谢大帅。”许军拜首道。
      公孙华静静看着白草城门,良久,摇晃得拖着步子,挪过身去。
      浓浓雨雾,看不清些什么,只有红色,仿佛,只要是落在雁门的雨,都是血做的一样。
      “走吧。”
      “老人”摇摇晃晃得,走下了阶梯。
      滂沱得雨中,那声声哀嚎,阵阵啼哭,也由隐隐作响,渐渐变如百鬼在旁。
      来来往往的架子,往往来来的尸体,每个人的嘴角都像是挂了千斤大石。爱说俏皮话的孩子想再说个笑话,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笑起来。满是沟壑,粗糙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睛红得像血一样,打在脸上的雨水,也变得滚烫,跌落在要把电闪惊雷都撕成粉碎得口中。枯瘦干瘪的拳头,狠狠打在安睡之人的胸膛,想要将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容再次唤醒,却在落下的一瞬没了所有的力气。哀痛、无助,都变做洪河,亦做巍巍山岳,把快要半只脚踏进土里的脊梁,压得再也直不起来。只有那一声声“儿呀儿呀”的呼唤,压在每个人的胸膛......
      压得,喘不过气......
      主帅,慢慢把长剑插入诅咒的泥土,抚慰着逝去的英灵,双膝灌了铅一样,紧贴着泥泞的土地。
      然后,一双眼睛诧异得看着自己的大帅,后来,第二双,第三双......很多双,数以百计,再不可计数......
      垂头的人,默默抬起头;蜷缩的人,踉踉跄跄得站起来......
      “对不起......”主帅,喃喃着,“对不起!”他,喊着。
      “大帅......”
      “我,公孙华,对不起大伙儿,对不起兄弟们!”
      “大帅......”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公孙华长剑一出,双手捧上道:“兄弟们若是恨我,大可上前来上一剑,但我公孙某人恳请,恳求!我公孙某人恳求兄弟们,多留一刻,待我杀了挛鞮维昌那狗贼,替故去的兄弟们报了仇,到时,是生是死,我公孙某人绝对眉头也不皱一下!”
      彷徨与怯懦的幽魂狠狠咬着牙龈,手上的兵器仿佛也要嵌入血肉之中。
      “啊——”沙哑的喉咙,踏碎静谧的雨幕,溅起,浑浊的沙泥,挥舞着冷冷的铁枪,像一匹负伤的野马,疾驰而来。
      “老人”轻轻闭上眼睛,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失去、痛苦的愤怒......
      有人来了,是来帮这个跪在地上的人,却还是晚了一步。
      锋利的枪尖贯穿了他的手臂,飞溅出一样的颜色。
      “你他娘疯了!”苍老的声音咆哮道,挥舞着并不强壮的手臂,狠狠打在那个人的脸上。“杀了咱们兄弟的是挛鞮维昌那群孙子,你他妈真有能耐,现在去把那兔崽子杀了啊,去啊!”
      他也不还手,大口呼吸着满是血腥的空气,一双怒目狠狠瞪着血流如注的“老人。”一咬牙一跺脚,铁枪一出又刺入自己的手臂。
      “左兄弟,你这是作甚!”
      “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左子明登时跪地在前,长枪再拔出来,手上枪花一转,狠狠刺入泥土之中。
      雨,落在两个人的脸上,任他滂沱,却再也浇不灭这一团火热......
      “属下誓死追随将军!”一人而呼,百千人应,一人而跪,百千人从!
      少顷之时,原被那无间炼狱哀痛悲伤而左右的心房。刹那间,如磐石坚韧,无所转移,亦如九天真火,可炼真金。只把那一根根将断未断的蒲苇,重重编制,任它天雷暴雨,也誓要把那三十三重天捅出个窟窿!
      风雷还在呼啸,大雨还在倾盆。这间歇的幕后,一个又一个的影子静静重叠,待这大幕再启,必当是一幅恢弘画卷,足以让汗青,为之绚烂......
      中军大帐再启时,“老人”的伤口已止了鲜血。赵可一脸遏着一脸不悦道:“大帅。”
      “情况怎么样。”公孙华卸着青铠道。
      老将军皱了皱眉,还是叹了口气道:“重伤着,约莫十万有余,死难、被俘的共计五万要多。”“老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十五万吗?”
      刑笙笑道:“不过匈奴那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虽说白草口那咱们死伤惨重,可他们伤亡也绝不在十万之下。”
      十万孤魂,也当真是保守所计,单是雁门城下,堆尸如山,卧地为毯的十里殷红,也绝不止十万之众。
      老将军咬了咬牙道:“大帅,恕末将直言,方才之举,实属不知。上阵打仗死个把人算什么?这里的人,你,我,刑兄弟,也都可能死。自古以来,那一场胜仗没死过人,流过血?可大帅此举,只会让三军以为我军中将帅无人,恐,军心涣散。”
      老人笑了笑道:“我只知道他们冲出去的时候,我还有机会改令,我只知道,只要是我的兄弟,我就决不能让他白死。”
      赵不为恨铁不成钢得跺了跺脚,终于奈下性子道:“大帅是否要收回放归的命令。”
      “军令如山,不可改悔。”公孙华道。
      “可......”
      “放心吧,不会有人走的。”刑笙笑道,“试问天下黎民,谁会丢下自己的兄弟,甚至自己的骨肉?谁又会弃兄弟,子孙之仇于不顾?他们不是在朝的我们,整天要勾心斗角,诡算计谋。他们纯粹的多,在他们眼里,恩就是恩,仇就是仇。有时候,我真的是很羡慕他们能这么纯粹啊。”
      “可万事总有万一,一旦这个万一成一万,咱们都要死。”老将军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可约到最后,透出的每一个字,都要狠上三分。
      “既是如此,赵老将军,咱们何不妨赌一局?”刑笙笑道。
      “赌?”赵可道:“怎么赌?”
      “名刺之上归家之人十万之多,但至明日,所归之人,定不过三千。若是多过这个数,在下便削发三千。”刑笙笑道。
      “哈哈哈,好!”老将军也仰面笑道:“若是我姓赵的输了,我也把脑袋上这头发全剃了!”
      “老将军爽快!”刑笙笑道:“不过削发大可不必,只需将您那丈八有余的胡子剃了,那就行了。您那几根儿胡子,可真不像是当年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的赵不为啊。”
      “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赵不为在嘴里一遍又一遍得喃喃道,泛白的脑海也渐渐浮现出少时无畏生死,快意恩仇的初生意气。身上冰冷的血脉渐渐升温,四肢也激动得慢慢发抖,良久,大笑道:“连斩匈奴三大将,醉骂中军六副主,好!单是这一句,便足以让你我二人浮上一大白!”
      刑笙笑道:“待这仗赢了,在下定当与老将军痛饮三日,不醉不归。”
      “好!”赵可大笑道。
      “报——”
      刑笙扭头看了看正端着地图的“老人”,朗声道:“进来!”
      “报将军,石径关大捷,五万匈奴尽数被俘,主帅格尔诺不知所踪。”
      刑笙笑道:“好,下去吧。”
      “诺!”
      一老一少两个将军相视一笑,公孙华却并无动静,只是冲着地图发呆,不时用笔勾勾画画。“公孙兄,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赵可道。
      “传令下去,其一,在南门辟出块地来,刻碑铭文,择日大丧;其二,死守雁门,不得交锋,擅出者斩。现在,我还要写一样东西。”公孙华道。
      两人不约而同得点了点头。
      刑笙道:“大帅,眼瞅着快入冬了,咱们从京师带出来的兵,大多都没受过这边苦寒的天气,而匈奴人久居边地,到时,只怕会打得更苦。”
      “所以我们要赶在三冬时节前,把这帮蛮子退了。也好,过个好年。”公孙华道。
      赵可道:“公孙兄莫不是已经有了妙计。”
      “报——公孙太原有笺。”
      刑笙笑了笑道:“看来另一条妙计也已经来了。”
      “老人”拆信看罢,依旧是毫无表情,转而把信笺递给了他们。而当两人看到最后一行时,也都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看来大帅也觉得此计可行。”刑笙笑道。
      “兵强者,伐其将;将强者,伐其情。他的计策,这次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还欠考虑。”公孙华道,接着冲两人使了个眼色,皆附耳而去,言罢,都是拍手称绝。
      “大仗过后,琐事必多,还望两位,好生安抚。”公孙华道。
      这两人双手一合,道了声“诺。”便退了出去。于是,中军帐,又只剩下了这个“老人”,借着烛光,伴着雷雨,一个人孤零零得落下了笔墨......
      这漫漫长夜蓝白阵阵之下,是血泪滂沱,若是今夜月明星稀,是否,便能相安呢?
      也许会有吧,谁愿意辜负这一般良辰美景呢?
      可偏偏就是有些不懂风情的家伙,总喜欢搅了风雅的兴致。
      明月之下,一身宽大的灰袍把他整个人都罩住,□□的枣红宝马正以月为伴,小道疾驰,莫不有种好风好月好时光,快人快马快归家的感觉。
      马上的人手上有鞭,却不曾挥起,而他的旅伴也知他心意,四蹄生风,也从未停下。
      “轰!”
      正待路人心急纵马之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张大网是拔地而起,罩出五六丈高!那人也不勒马,□□一提,连人带马便轻而易举得飞了过去。灰袍之中,马鞭一出一收,便听两声惊嚷,一命呜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飞马还未落地之时,只听“嗖、嗖、嗖”又是撕风声声,不绝于耳。那马上的人大袖一撒便闪出点点金光。“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便把那月夜之中的无色暗器尽数击落,随之而来的,便又是阵阵惨叫。
      他的一伸手、一投足,都娴熟非常,没有多余的动作,而眉宇间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的距离,也与他稚嫩的面庞截然不同。
      待马落下,百步开外便隐隐约约现出一道人影。再近几步,那人突然变大不少。不,马虽是好马,但单以马的速度,绝不可能在眨眼之间把前人景物现得更大,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在朝自己走过来。可少年眼中,根本没有看到他动过一根手指头!再近几步,来人便看得更清。一身白衫,一柄白剑,除了灰蒙蒙的头发,他整个人都是白的,可他的一举一动,少年,却还是无法捕捉,他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不断向自己逼近!
      正是:
      晴空月下杀人夜,
      鹿死谁手剑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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