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逍遥》放不下的现实

11、芙蓉街

　　卯时三刻，柱国将军府后园。
　　沐洛萧一身慵懒的躺坐在凉亭的倚栏上，身后靠着漆红的亭柱。一只右脚蜷缩着放在椅上，而右手则随意的搭在身侧的栏杆上，左手中拿着一壶酒，不时的往嘴中倒着。
　　“如何了？”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沐洛萧不用回头，熟悉的茉莉花香便已经萦绕在鼻尖。
　　“大夫说容嬷嬷与之前的两位嬷嬷一样，风湿骨痛的毛病犯了，得敷药修养，近一两日怕是不能下床了。”沐月儿站在亭外，寒风吹起她的发，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宠溺与无奈。
　　皇帝派来的七位教习嬷嬷到今日无一幸免，全部躺在了病榻上。四位伤寒发热，三位风湿骨痛。究其原因，皆是因着沐洛萧故意将教习的地点定在了将军府后园，这么个地势平坦，又没有丝毫遮挡物的地方。
　　七位年过半百的嬷嬷在二月头的寒风中连站了五日，今日清晨终于连最后一位也牺牲了。沐月儿刚刚将大夫带过去的时候，连大夫都与她抱怨了几句。沐月儿但笑不语，毕竟已经连续将人请来五天了，有些牢骚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然如此，走吧，我们出去逛逛。”将最后一滴酒喝干净，沐洛萧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脸上毫无半分愧疚。在她心里，若不是顾及这七人是皇帝派来的，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动手的话，她又何需被困在府中整整五日？
　　这般心理，沐洛萧虽然没说，但沐月儿哪里会不清楚呢？
　　她太了解沐洛萧这个人了。她无疑是极聪明的，但同时却也是个相当松散的人。她做事讲求效率，注重结果。而成事的方法也多是天马行空，独辟蹊径。她讨厌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拘束，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在她看来，礼仪规矩这种东西知道即可。在一些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做做样子，糊弄糊弄人有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但要为了这种小事，拿出自己有限的精力和时间，不断的去重复和学习，实在是有些不可理喻。
　　那就如同是在虚耗自己有限的生命，是一种极致的浪费行为。
　　所以，此次事情会变成这样，沐月儿本身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出了将军府大门，沐洛萧舒适的伸了个懒腰，大大的呼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
　　一样的冰凉，却有着一种府内所没有的自由的味道，让她不由得挑起了嘴角。
　　沐月儿跟在后面见此情景，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对沐洛萧偶尔孩子气的作为她有时真的觉得甚是无奈。不过看着开怀了许多的沐洛萧，沐月儿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或许对她来说，沐洛萧的快乐早已成了她快乐的源泉。
　　此时，京城已被清晨的冷风唤醒。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的行人也渐行渐多起来。小贩们的吆喝声变得活跃，而买家的讨价还价声亦越发清晰。或沉或轻的声音顺着流动的清风，远远的传了出去。
　　沐洛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沿道而行。很快便走到一条人流甚多的街上。
　　这条街道她是认得的，名叫芙蓉街。早前因事来京城的时候，曜儿曾硬拽着她到过此地。只是她那时因为商行账目出了些问题正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思逛街罢了。
　　沐洛萧记得那时曜儿曾经说过，这芙蓉街就相当于是京城商业的中心，只要是京城中有明码标价的商品，在这里都可以找得到。小到穿衣用度，糕点小吃，胭脂水粉，配饰小件。大到酒楼客栈，青楼赌坊，金银玉器，翡翠琉璃。
　　可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沐洛萧随意逛了逛。见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招牌光鲜，伙计们也是笑容满面的招呼着过往的商客，进进出出的人流不在少数。而在商铺外边的道上则摆着一个个小摊，琳琅满目的摆放着各种吃的，用的，玩的，不一而足，极易勾起人购买的欲望。
　　沐洛萧站在一个小摊前面，手中随意的拿起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心中暗暗点头。
　　看来这条街之所以能够如此热闹繁盛跟这东西的质量也是分不开的啊。她转了几家，看了不同的东西，质量皆是不错。虽然在她眼中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是在一般的人家里却已算的上是不错的物事儿了。
　　“少爷，您眼光可真好，这可是我今儿早上才淘到的好东西。”说着，他拿过沐洛萧手中的玉放在阳光下，道：“您看，晶莹剔透，这可是顶尖的好玉啊，拿来送给夫人再合适不过了。”摊主其实老远便看到沐洛萧二人，一前一后的往他这儿走。男的清俊潇洒，女的温婉内敛。他这一辈子见得人多了去了，却没看见过这么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当真般配得紧。
　　“什么？”沐洛萧对他的一番说辞不置可否，只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略微愣了愣，微有错愕。
　　那老板见状有些意外。心中暗道，难不成这两人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看这二人相貌也不像是兄妹啊，难不成是还未成婚？摊主不着痕迹的扫了二人一眼，有些不能确定了。
　　但无论他怎么想，都没往两人是主仆关系的方向去想。毕竟，沐月儿容貌气质皆是上乘，许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更别说是谁的丫鬟了。这年头，哪家主子会找个比自己更像主子的丫鬟带在身边呢。
　　沐洛萧顺着摊主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沐月儿。
　　沐月儿独爱白色，这点沐洛萧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沐月儿永远都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犹如出于淤泥的莲，带着清新脱俗的秀美，遗世独立的风华。那以烟雨渲染的眉，譬如朝霞的眸，每一分都带着让人流连浅眷的温柔，每一毫都带着不离不弃的无言守候。
　　这样一个女人无疑是美丽的，是出尘的，是走到哪里都该被关注的存在。然而，沐月儿本人却清浅的很。她从来只画淡妆，身上也只有一只朴素的玉簪和腰间坠着的象征其在陆氏商行中地位的玉佩。
　　看着这样的沐月儿，沐洛萧心中忽然觉得愧疚。这些年她在外面东奔西跑，沐月儿便也没闲下。公事上，她必须每月核对商行账目，每半年跟各大管事核对账目，每一年年根还要再算一次总账。私底下，她还要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与处理诸多琐事。
　　这般算下来，一年到头也没个空闲。
　　可她却一直理所当然的享受这沐月儿带给她的舒适，而从未为她做过什么。
　　想来，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沐月儿听闻摊主的话，虽然并非事实，但也让她心中欢喜，平淡的脸上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桃红色。她抬眼见沐洛萧只看着自己，却并未反驳摊主的话，一双澄澈的眸子也显得极为深邃。沐月儿心中一跳，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沐洛萧的脸色一瞬间暗沉了下来，连带着她的心也一落千丈。
　　她叹了口气，微微垂眸，少顷又抬头看向摊主，脸上带着礼貌的浅笑：“老板误会了。这位是我家少爷，并非是我丈夫。”她语调微凉，却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摊主闻言惊讶异常，难以想象这般风华的女子竟会是个丫鬟。他讪讪笑了笑，颇有尴尬的对沐洛萧低头道歉。
　　这本想着拍拍马屁，做成这笔生意。可哪想到，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现在这生意肯定黄了，只求这少爷能不追究，他就谢天谢地了。毕竟京城中的大户大多门第之见甚重，被人将其与丫鬟一并提及对他们而言怕是极为掉面儿的事。而甭管什么事，一旦牵扯到面子问题，那怕是会变得麻烦之极。
　　可沐洛萧显然是个异数。她性子原本便随意不羁，对感情的事又相对迟钝的多，哪里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呢。就连脸色不好，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慢待了沐月儿的缘故。她站在摊子前左右看了看，瞥眼见一个小物事映入眼帘。
　　那是一只玉雕的狮子，工艺算不得好，玉质更是普通，顶多说是个小巧玲珑的摆件。可沐洛萧看着却眼眸一亮，心中一个想法迅速划过，让她挑起了嘴角。
　　她没有再看那老板，而是拉着沐月儿往回走了些许，进了一家专营玉石的商铺。
　　那商铺匾额上一个大大的陆字，则代表了它从属陆氏商行。
　　铺子中，客人不少，伙计们也是忙碌的为商客们介绍玉种，或是将他们引导到有意购买的区域。沐洛萧粗略看了看，铺中玉石大多属于上品，只有少数属于中品，而物件亦是不少。玉佩，玉镯，玉雕，林林总总，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不过她这次不是来视察的。她转过身，伸手麻利的拽下沐月儿腰间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沐月儿被沐洛萧一系列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时，刚好看到沐洛萧与商铺掌柜一前一后走进内堂。
　　她虽然不知沐洛萧想要干什么，不过她既然开口了，沐月儿自然不会再跟上去。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沐洛萧便从内堂走了出来。将玉佩重新系到沐月儿腰间，然后道：“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声音轻快，看得出心情颇好。
　　沐月儿闻言稍有疑惑。沐洛萧的饮食时间十分规律，除了身有急事在外不便之外，早餐一般都在辰时二刻以后才食。可现在才刚过辰时不久，竟已经要吃东西了。沐月儿不解，却也只得跟上。
　　可走了大半条街，沐洛萧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路边小吃不少，各式各样。色泽亮丽的，香气浓郁的，可沐洛萧皆是淡淡的扫一眼，并不停留。
　　沐月儿心中疑惑更胜，刚想上前询问，却发现沐洛萧的脚步停了下来。
　　顺着她的目光，沐月儿看到了不远处一家卖馄饨的小摊。
　　小摊的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男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容貌也算得上俊朗，一双眸子谦和内敛，让人一眼便十分有好感。而他身旁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粗布麻衫，但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单薄。女子容貌秀丽，身姿端正，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温婉，眉宇间亦藏着一抹坚强，并不像个一般的无知妇人。
　　此时，男子正守在炉灶前，似是感到时间差不多了，男子伸手揭开盖子，一股升腾的热气便从锅中一股脑溢了出来。他左手持一把大漏勺，右手则拿着一个舀子。起盖后，左右开弓，瞬间案边的几个大碗中便盛满了一个个馄饨。
　　皱紧的面皮因着新添的热汤而舒张开来，犹如羽翼般轻飘飘地浮在碗中，让人一眼便十分有食欲。
　　沐洛萧挑挑嘴角走了过去。
　　此时，小摊上早已人满为患，沐洛萧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张桌有两个人的空位。倒是那女子看出了沐洛萧的意图，她走回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这位公子，十分抱歉，我们这摊小，您怕是得等上一会儿了。”
　　沐洛萧眨眨眼，她指着一旁几张矮桌和小凳，温和的问道：“这种都没有了吗？”
　　那女子闻言有些惊讶，她看着沐洛萧犹豫了一下，从一旁拿出了一张折叠的矮桌，平放在地上，又拿出二个小凳，用毛巾擦干净。
　　“谢谢。”沐洛萧坐下，抬头道：“给我两碗鸡丝馄饨吧。”
　　那女子点点头，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她道：“稍等一下。”
　　说完，回到案前。男子的目光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不需言语，心意已自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才是少爷此次出来的目的吗？”沐月儿坐在对面，神色疑狐。
　　“也不是，只是碰巧走到此处罢了。”沐洛萧也没打算瞒她，道：“之前曜儿曾与我提过，说她在京城偶遇了一对苦命鸳鸯，那对男女颇有才能，或许可留用在身边。不过我一直没来京，这事儿便一直没再提。前些日子从曜儿那走的时候，她把这个地方告诉了我，让我无事来看看。”
　　沐月儿闻言眼中微有惊讶。她知道曜儿眼界颇高，一般人难入她的眼，不由也认真的打量起二人：“那男子力道均匀，左右开弓亦能保持身体平衡不乱。动作迅速精准，不仅馄饨入碗的数量一致，连汤都不曾溅出，这般手法与控制力，怕不只是熟能生巧，此人至少有武艺在身。”
　　“而那女子，虽然是在摊后包馄饨，但却不动声色的将摊上主顾的一举一动看了个清楚。哪里的人快吃完了，她便在桌案上再多加一个空碗。哪里的人调料多放了，她也能迅速的端上一碗新的热汤。”沐月儿坐在一边，看着女子的动作道：“可见这女子观察力极强。”
　　“嗯。”沐洛萧低低的应了一声：“你说的不错。以小见大，想来这二人皆是谨慎精细之人。至于更多的，却是得接触过以后才能知道了。”
　　正说着，女子端着两碗冒热气的馄饨走了过来，放到桌上。她对二人礼貌的点了点头：“若还有需要，喊我一声就成。”
　　“好的，谢谢了。”沐洛萧亦温和的回道。
　　她眼神清澈，举止有礼，像是大户出身，却没有一般大户人家那高人一等的姿态。性子温和，坐于矮桌，却也没有过多在乎周围人的目光，看得出她并不在乎世俗的偏见。对这样一个随性的人，女子心中不由升起些许好感。
　　见女子离开，沐月儿看向沐洛萧：“少爷准备怎么做？”
　　“不急在这一时。”浓郁的香气勾的沐洛萧食指大动，她拿起勺子尝了一个，满意的弯了眉眼：“等大婚以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