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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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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是花迟名字的由来。
就像这窗外的枝桠,已是三月春暖花开之时,仍旧突兀地秃着不见一点花色。
许是今年春天太冷了些吧。
“孩子,这是阿姨煲的鸡汤,现宰的老母鸡,熬了四个多钟头,你……喝点吧。”张淑芬小心翼翼地凑上来说道,手里端着碗汤色浓稠的补汤。
“嗯,”花迟点头,将汤碗接过来。
“哎哎,你别动,我来喂你。”张淑芬按住她的手,帮她掖实了被角,坐在病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
花迟喝了几口,味道很厚实,又去了腥,可以看出来这份汤里的心意。
“鑫阳……你别怪他。”斟酌着张淑芬还是开了口,“这孩子从小心眼就实诚……”
“嗯,”花迟点头,又朝她笑了一笑,“阿姨你放心,我不会怪他的。”
张淑芬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媳妇,你说这傻小子怎么就看不上眼呢!
直到张淑芬提着保温壶走了,何鑫阳都没露个面。
花迟却也不觉得悲伤,看着窗外的那棵老树,想它什么时候会长绿芽又什么时候会开花呀,这都三月了还光秃秃的会不会年纪太大开不了花了呀。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开了门。
她以为这下总该是何鑫阳了吧。
但是进来的是护士小姐。
“3021号,该吃药了。”
两粒黄色的药丸,一粒极小的白色药丸,以及四五粒胶囊。
花迟拢了拢手心里的这些药,倒进嘴里,和着护士倒的水一口气咽了下去。
总是要这样快速的咽下去的,那白色的药丸看着虽小,却极苦,混着其它的药不经过舌苔便滑下去是最好的。
“你怎么又开着窗户,”护士小姐发现了开着的窗户,就开始唠叨,“跟你说了多少回,小产也是坐月子,最见不得风受不得凉了,哎哎,快躺下去躺下去,你看你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多长时间了,冷冰冰的……”
“谢谢你,”花迟只是笑,“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嗯。”护士随口应了声,端着药盘走了。
在她们看来,关心病人更多的是一种责任,而与自身的情感无关。
花迟在后面小声地喊:“我还有多长时间能出院?”
护士头也不回:“半个月。”
还要半个月啊。
半个月好长啊,那棵树会在半个月里开出花来吗?
花迟自己笑出声来,哪有那么快的。
她怕是见不到这棵老树开花了。
半个月里,张淑芬隔三差五就会熬些补汤过来,待花迟能吃咸食了,又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
若是她和何鑫阳结婚了,这个婆婆是对她好的没话说的。
只可惜,她无福消受了。
花迟不问,张淑芬也不说,两人极有默契的闭口不提何鑫阳,不说他在做些什么,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医院看她。
张淑芬不说,花迟也不问。
好像她俩都不认识何鑫阳这个人似的。
然而到她出院的那一天,他还是来了。
剪短了头发,人却没有变得更精神,拉耸着脑袋,一看就是正在好眠的时候被张淑芬赶着过来接她出院的。
花迟指指墙边的牛仔提包:“东西都打包好了,你帮我拎着就行了。”
何鑫阳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是先过来扶着她站了起来。
花迟突然就红了眼眶,推开他的手:“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
“开车了吗?”
“嗯。”
短短的一个对话,是他们坐着电梯从三楼到一楼的全部交流。
何鑫阳全程低着头,没有看她。
一米八几的个头,竟能将头低得一米六几的她都看不到表情。
也真难为他了。
“吃饭吗?”
车子在等红灯,花迟无聊地凑近车窗,一家一家的看着路边的招牌。
然后就听到身边的人这样问道。
花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
“不用了我不饿。”
何鑫阳目视前方,闻言没有吭声,绿灯亮了,一踩油门,车发动了起来。
路上近半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也只说了这两句话而已。
两句话九个字。
很容易就数完了,花迟笑,九是个很吉利的数字啊。
九九归一。
这几年同居也好,分手也好,花迟都住在自己的公寓里。
从来都是何鑫阳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花迟就像一个驿站,一直在原地守着,原谅他的离去,接纳他的归来。
“行了,就到这儿吧。”站在门口接过他手里的包,花迟礼貌地送客:“谢谢你送我回来。”
丝毫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意思。
何鑫阳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还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
这是何鑫阳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笑容。
花迟的笑,要么带着热烈的爱意,要么带着浓烈的绝望悲伤,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礼貌而疏远,似乎他只是一个帮她拎东西的快递员。
他仓皇地低下头,这样的笑更让他觉得心惊,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花迟住的公寓。
她目送着他走下楼梯,拐过拐角,想象着他下了一层又一层的台阶,最后出了小区大门,坐上车发动之后驾驶着离开,直到她再也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
未来和他,都是那么黑暗。
开了门,许久未回的公寓没人帮着打扫,又是初春犯潮的时候,乍一进去隐隐有一股霉味。
她将自己铺在床上,窗帘都懒得拉开,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入目都是一片漆黑。
真能睡啊,一个白天就这么被她睡过去了,明明在医院里也一直在睡,总好像睡不够似的沾床就倒,还不愿意醒来。
如果哪一天她真的就这样一睡不醒,怕是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花迟睁着眼睛躺着。
她早已没有亲人了,唯一的好朋友还因为何鑫阳而跟她决裂从此陌路。
只有一个何鑫阳。
她以前只有一个何鑫阳,以后,她连何鑫阳都没有了。
她起身,敲响了隔壁的门。
肖蜃楼开了门,看到是她,“唔”了一声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拎出了一个笼子:“给,我把它养得好好的。”
这是一只仓鼠,半个拳头大,浑身雪白,两只豆粒似的眼睛乌黑雪亮。
是何鑫阳今年情人节送给她的礼物。
然而情人节刚过去几天啊,礼物就成了讽刺。
花迟摇头:“我不是来要回它的。”
“以后,它就送给你了,你好好养它。”
仓鼠还没有名字,因为花迟坚持没名字好养活,名字太金贵,会折了它们的寿。
就好像她自己,非得叫花迟这么一个文绉绉柔弱弱的名字,现在才会觉得活着那么艰难。
不顾邻居惊讶的目光,花迟转身回了自己家里。
坐在书桌前,不用开灯也不用眼看她都能摸到那个东西的位置。
那个她摸了很多次,拿出来端详了很多次却始终不敢用的东西。
一张小巧而锋利的刀片。
何鑫阳会将它装在剃须刀里刮胡子,后来有了电动剃须刀,这些刀片就被他弃置一旁不用了。
她偷偷的藏起来了一片。
很多次端详它的时候她都在想,多么锋利的刀口啊,多么完美的光泽啊,轻轻一下就能入肉三分,最适合解决俗尘纷扰斩断一切孽缘了。
她和何鑫阳是孽缘,该断的孽缘。
许多次下不去的手今天终于落下去了,刀片在她的手腕上开了一道美丽的血痕。
她笑着躺回床上,唯一的牵挂也已经安置好,现在,就让她一睡不醒吧。
肖蜃楼有些奇怪地关上门,隔壁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似绝望又似解脱的笑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一个楼层四个住户,他们两家门靠门,阳台靠阳台。
肖蜃楼每天早晚都能在阳台看到女人一脸愉悦地喂着她的小仓鼠,自言自语地说些别说仓鼠听不懂,他这个大活人都听不懂的话。
那样快乐的表情,就好像看的不是仓鼠,是自己的孩子。
有把孩子送给别人的母亲么?
肖蜃楼辗转不得其解,他还没来得及问清原由,她便留下一个微笑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都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电视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不放心。
又爬起来,穿上睡衣去敲隔壁的门。
无人应门。
应该是不在吧,肖蜃楼心想。
转身要回去的刹那瞳孔一缩,楼道微弱的灯光下,那从门里延伸出来的是什么?
像是死神不小心露出来的爪子,又像一道灵魂被拖走时留下的痕迹。
肖蜃楼颤抖着伸出手,食指沾了些放到鼻子下,这浓烈的气息……
是血。
是大片大片延伸到门外的血。
敲门的动作激烈起来:“花小姐!花小姐!花迟!”
还是无人应答。
回屋拿了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声音都在打颤,最后干脆是吼着说出了地址。
放下手机,余光瞥到自己屋子里的实木凳子,随手操起一张,像是奔赴战场一样毅然决然地站在了隔壁门口,咚咚咚地敲在了门锁上。
有其他邻居骂骂咧咧的出来想要问大半夜的做什么,然后在看到门口的血迹后惊呼出声,一时间有刀的拿刀,有斧子的拿斧子,甚至有个大叔把煤气罐都拎出来了。
所有的这些暂时充当武器的东西,都被用在了那扇防盗门上。
直到门框都受不住大力,与墙壁脱离的时候,门被砸开了。
站在身后等待的急救人员立刻一拥而上。
不知谁慌乱中开了灯,然后就是一声声的惊呼。
肖蜃楼呆在了门口,直到一个急救人员礼貌地要他让路,他才将视线转移开来——
浅色的床单上,躺着个披发的单薄女子。
垂下床的一只手鲜血淋漓,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浓稠的献血。
红色的液体在卧室门口晕成小小的一汪,又流过了玄幻,最后流出门口,向他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一地触目惊心的红,邻居大妈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还这么年轻。
肖蜃楼想起她最后的那个笑容,绝望后要解脱了的笑。
像是快要开花但是花期却迟了似的,笑得那么无奈。
却分明又是带着些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