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竞晚》九奚

55、第 55 章

　　五十五章
　　迎着淡淡的落日余晖，青离脚步沉重的走在青石板上，手里提着的的食盒里的那碗药，好像能闻到苦涩的味道。
　　天边的红日好像燃烧了整片天空，整整半个月过去了，燕行依旧有着微弱的脉搏，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无奈，人一天一天消瘦，却始终没有醒过来，而那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竞晚，而其他人也没有再提起。
　　走了许久，慢慢停下脚步，发现眼前的小竹楼门大开着，透着烛光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心里忽然一窒，抓不紧手里的食盒，‘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提起裙摆，快步跑过去。
　　跑到门前，身子有些颤抖的跨过门槛，暮色在天空下蔓延，屋内的烛火微弱，透过那扇山水插屏，青离可以看到床前的人。
　　脚步有些虚软的走过去，在莫纵天与文瓷背后透过缝隙，看到了床上的人，清俊的脸庞，凉薄的唇，那双古井般沉静的眼睛。
　　青离脚下一软，跌在地上，眼角的泪水止不住，燕行醒了，他真的醒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莫纵天转过身来，半蹲在地上将青离搂进自己怀里，有些无措的替她擦眼泪：“没事了，他醒了，没事了……”
　　沁河站在床边，伸出手替燕行把脉，却是久久不语。萧衍云擦着自己的眼泪，脸上带着多日来不见的笑容：“他醒了，应…..应该没事了吧，能吃东西了吗？”
　　沁河指尖一顿，站起身来道：“如今既已醒了，想是无碍，这倒是……”随即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只是体内余毒未清，交给文瓷和望雪就好，现在他需要静养……”
　　萧衍云激动的点头：“好，好……我去熬药！”说罢便拉着文瓷跑出屋子，像一只欢欣的小麻雀。
　　莫纵天扶着青离站起来：“我们也出去吧，不要打扰子行的休息，过些时候再来看他。”青离点头，看了燕行许久，才转身想要出门。
　　身后的沁河却也随着他们走到外室，出声道：“青离姑娘可否留一下？”
　　青离诧异回头，慢慢点头。
　　莫纵天见此，知道是沁河有话要同青离说，知道自己在不方便，便拍拍青离的手走了出去。
　　青离静静的站着，轻声问：“沁河公子可是有事要同青离单独说？”
　　沁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明：“子行今日醒来本是不可能的，半月前他本该就是死人一个。”
　　闻言，青离倒水的手一颤，茶水洒在桌面上：“此话何意？”
　　沁河皱起眉：“今日我来号脉，脉象平稳与常人无异，身子虚弱但并无余毒。如今我想不到谁有如此高明的医术，当真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青离转身：“那公子意思是，子行他？”
　　沁河摆手：“子行如今无碍，想是过不了几日便可完好如初……”顿了顿，才接着道“既然不可能是高明的医术让人起死回生……也只能是当年公孙家族的换生阵法，尽管如今阴符的公孙族人销声匿迹，但不代表此阵法不会传承。”
　　看着青离没有言语，沁河便接着道：“换生阵是在巫蛊的基础上转换将死之人的承受躯体，换言之，以命换命……”
　　青离脑子里好像绷断了一根弦，她可以听到美好的琉璃碎掉的声音，碎片扎在她的心上，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沁河看着眼前的青离便道：“如今半月已过，那人想必已不在人世，只是不知那是何人……”
　　看着青离久久不曾言语，沁河也不勉强，拉起斗篷离开了。青离手心发凉，看着远处安静的躺在床上的燕行，眼泪无声的留下来。
　　将门关好，身子一软，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抬起头，已是夜幕降临，那一轮月亮寂寥的挂在天上。
　　抬手蒙住眼睛，泪水在指缝间渗出来：“这真的是命数吗……”夜风寒凉，透心彻骨，脑子里那个有些古怪而温顺的女孩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就连黄泉路她也要孤单的一个人走吗，这就是命数……
　　燕行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没有看到那个他想见的人，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会走过奈何桥，倒掉那碗孟婆汤，守在三生石旁，月月年年的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月光透过屋里的雕花窗洒下一片清冷的月华，慢慢坐起来，手心一道浅浅的疤痕。看了许久，慢慢转向房门的位置，幽深的眼睛里带着期许。
　　月华越来越浅，良久，外面透过了晨光，天似乎亮了。眼睛里的最后一丝光亮破灭，她是真的不会来了，不会推门而入带着拘谨与迫切。
　　不会再有那道熟悉的目光，不会再有柔软的小手，不能再同她寒暄，不能再看她坐在桌前风卷残云。
　　等了一夜，好像走过了苍茫的一生，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改变了一切。是自己太认真，曾以为握在手中，却转瞬消失不见，他曾以为的年月长久，只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看着手掌心的那道疤痕，指尖轻触，那段逝去的韶华，与残存的记忆究竟还能陪他多久……
　　青离在屋外的青石板上坐了一整晚，直到和暖的日光罩在身上，才站起身，双腿发麻，手指抚在门上，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最终还是推开门，脚步很轻，站在插屏边，看到床上的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青离走上前，轻声：“子行？”
　　许久，人才慢慢抬起头，青离捂住嘴，泪水滴在地板上。乌黑的发中，清俊的面容，一双眼睛如死水般沉静无波，好像抽走了灵魂。
　　沙哑的声音，淡淡的开口：“她走了。”
　　青离擦着自己眼泪，坐在床边：“我们都在，没有人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青离却再也说不下去，想了许久，才慢慢道：“竞晚只是回家去找她的家人了，会回来的，你不是答应她要带她去游历山水的吗，她玩心那么大，一定会回来的……”
　　燕行低下头，看不清他的神色：“她不会回来了……”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那日后，青离寸步不离燕行，但此后燕行便不再提起她的只字片语，大家三缄其口，好像在这里从没出现一个叫花竞晚的小姑娘。燕行眉宇间的终日带着那份疏离与冷淡，令人不敢靠近。
　　宣治四年，陈国国君病逝于太极宫。
　　西北封地的荀王承国祚，年号庆历，即位后抚定四方，恩泽万民。废酷吏制度，减轻徭役赋税，大赦天下，并于同年九月重新开设科举。
　　百姓民众摆脱了水深火热的生活，陈国太平，民众安居乐业，曾经的贫苦生活也一去不返，百姓上呈万人书，颂扬庆治皇帝的开明，民心所向。
　　太极山的皇陵雾雨蒙蒙，山间的翠色笼罩在薄雾中，燕行站在高台之上，却是那身玄青色的长袍。
　　燕行看着高台下的将士，他们是儿子，父亲和丈夫，却因为自己的复国心，远离妻儿
　　本该顶天立地的男儿，却屈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连墓碑都不曾立下，本该报效国家的他们却
　　定下反贼的骂名。
　　如今的这一切都值得吗，而又会有多少大好男儿以屈辱的罪名死在这片大地上，寒凉
　　的风带起他的衣袍，翩然若仙。
　　燕行拱手作揖，深深一拜，良久才慢慢起身，扬声道：“你们是我大燕国顶天立地的
　　好男儿，本该征战四方，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曾经燕国被奸佞小人篡夺皇位，百姓贫苦
　　难安，我们复国不为夺回皇权，执掌天下！而是以清君侧之名，安定民心！”
　　看着台下的将士，燕行知道他不该再执着于过往：“如今陈国荀王继位，大兴创世之
　　之举，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困苦暴戾的国君以长眠地下。如今的庆历帝是一位明君，而我们
　　的复国之举只会徒增百姓负担，血流千里，这与我们的曾经背道而驰……”
　　雨丝被凉风吹得飘摇，高台下的将士高高昂着头，燕行看着天边厚重的乌云，郑重
　　道：“我们脚下的土地绵延万里，其上的子民应该安居乐业，而我们如今之举是否有违自己的
　　初心！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子民！”
　　高台之上的白色旗帜在风中烈烈飘摇，上面的燕字威严霸气，燕行手中执剑：“自今
　　日起，燕国不复存在！”
　　随着一声裂帛的声响，白色的旗帜被劈成两半，飘落在地上，燕行扔掉长剑：“如
　　今的你们便是大陈的子民，不再是余孽，而是有血性的大好男儿，堂堂正正的保卫家国！”
　　浓密的乌云慢慢散开，细小的雨丝渐渐止住，透过厚厚的云层，露出了太阳，耀眼
　　的金光洒向大地，肃穆的将士们看着那个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自那日后，青离没再见过燕行，也没有去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不该强
　　求的也无需追逐，而她，也有自己的想要的人和生活。
　　梅花盛放的那日，大雪一夜间覆盖天地，好像为最后一场戏落下了帷幕。青离看着
　　萧衍云诧异的神情，轻声的笑笑，转身同莫纵天一起离开了。
　　不知道燕行去了何处，但她从不强求，多年后或许白发苍苍的她还会记得一个清俊至极的男人和一个古怪的小姑娘此生相爱，却没有在一起。
　　新年的第一天一辆小小的马车驶出城外，马车上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青离靠在莫
　　纵天的身边，抱着手炉，哈着气。
　　莫纵天转过头，温柔的笑：“要不进去吧，冻坏我媳妇儿可要怎么成亲呢。”
　　青离狠狠拧了他一把：“不要油嘴滑舌，你倒是越来越胆大了，跟谁学的？”看着莫
　　纵天还是憨憨的面容，不觉心里暖暖的，却是道：“看前面，怎么驾马车的！”
　　莫纵天回头的那一刻，官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骤然拉紧缰绳，马抬起蹄子
　　嘶鸣，看着那个笼罩在斗篷里的影子，青离的心里却是一颤。
　　那个人慢慢的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可以……带上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