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郎》谢清一

23、第二十三章

　　湖心居所坐落不大，却极为雅致，四周遍植细竹，其间地下又种满了药材花木，入之馨香喜人。
　　两个女子引路穿了竹林，居中是几间雅致房屋，装饰得宜，虽不算高大，却依稀得见其中华丽典雅。女子引着数人在偏厅候了，两个黄衫少女近前奉了茶。
　　又等了许久，才见一中年美妇敛袖摇曳行近，似愁眉不展，得见众人只微微见了见礼，在主座位上坐了，缓声道，“诸位硬要相见。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
　　梅凌垄见顾七娘仍是闷闷不乐，起声道，“七娘久不开诊。病症实在疑难，只能冒犯了。他日让我家大人前来赔罪。”
　　顾七娘闻言似有了些笑意，“哦？梅三郎啊？上次梅凌岳请去给你看诊你把我驱出来了。现在想通了？想治病了？”
　　“不。没病何须治病。”梅凌垄笑了笑，“单为了调养，不是显得七娘的医术太廉价了。七娘所医务必是他人治不了的。”
　　“废话这么多。难怪梅大说你难得会好好说话。”顾七娘展颜微微笑了，“我为什么要治你带来的人？”
　　“我能去把花四哥哥请回来。这次未见花四哥哥。听闻不在岛上。”
　　“你倒能耐。四郎业已成年。在不在我何必挂怀，要你找了做什么。”
　　“真的不用？”梅凌垄引着颜瑟颜巧近前笑道，“花四哥哥说自己自幼体弱。先天之疾。七娘当真不必挂怀？那怎听说许久未曾开馆了？”
　　“这女娃就是你说的疑难吧？”顾七娘目光闪了闪，“真要治，诊费可不便宜哦。”
　　“诊费无需我费心。让大郎愁去。七娘要是肯了，在下这就修书一封，托人送去。七娘只管开口。”
　　“爽快也没用。我可不治必死之人。”顾七娘见颜巧面色晦暗，虽精神尚好，却似只是硬生生提了一口气，与昔日花四幼时情况无二，不觉有些烦道。
　　“我妹子才不是必死之人！你治不了就是治不了。”颜瑟见她拒绝，不由冲道，“三郎你别求她了。我见过的大夫多了，都是这样。先端着拿着的，然后才好漫天要价。”
　　“没让你说话！”梅凌垄索性反手封了他的哑穴，转眼笑道，“七娘大度。童言无忌。”
　　顾七娘一言不发，牵过颜巧细瘦的手腕诊了脉，见她挣扎，温声道，“别怕。别怕。稍后娘娘给你吃糖。”
　　颜巧眼巴巴的看着这个美妇，她年岁尚小，生死之事并不算十分了解，却是自小就病体缠绵，反倒没有一般幼童娇弱。颜巧的目光在众人与七娘之间交错，见梅凌垄就在身畔，借机扯了扯他袍袖道，“三郎。”
　　要知众人唤他三郎，年岁相当也算得宜。彼时从一个幼童口中脱出，真有些不伦不类。
　　闻言顾七娘对她笑道，“你叫三郎做什么？”
　　“兄长说。三郎是个好人。”
　　“哦？”顾七娘抬眼瞟了梅凌垄一眼笑道，“怎么这么说？”
　　“兄长说是就是了。”她尚且童稚，心中断定好坏极为简单，但凡所亲近的人授意的便记在心中了，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七娘抚了抚她的额头，“治起来倒不难。但得费些时日。”
　　“多久？”
　　“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行。”
　　“不过我这里可没有人手。你招个小丫头过来，我还得誊个人照料她。这可怎么解决？”
　　“早就想好了。”梅凌垄笑道，“她兄长。照料她没问题。剩下的尽管使唤，岛上缺粗使的杂役也可用用。别客气。
　　颜瑟先还欢天喜地妹子有救，闻言顿时生出上了贼船的感觉。
　　顾七娘面色又沉了下来，扬手道，“三郎既这次来了。诊还是不诊？”
　　“不。徒增烦恼。”梅凌垄摇了摇头，笑道，“还得存些心情去替七娘找花四哥哥。”
　　“七夕之前务必劝他服回来。四郎自幼体内带毒，七夕前后必定发作。怕是延误一日，就凶险过一日。”顾七娘叹了口气，“四郎不肯听劝。”
　　“定不辱使命。”梅凌垄说得斩钉截铁。
　　顾七娘却并不尽信，思索片刻摸了一瓶延寿的药丸递了过去，“你见着他让他先按例服这丸药。跟他说，一切都随了他。”
　　“随他什么？”
　　“这你不需要知道。日后你真能劝四郎回来，自己问他就是了。”顾七娘奉了点心，“岛上茶食简陋。一般人吃不惯。七娘就不待客了。点心垫饥，稍后送你们出去。”
　　几人听出顾七娘有意逐客，也不勉强，乘了画舫，极目一看，只见湖面仍旧平静，水质清澈，稍远一些竟看不出水下有什么异样。怕是只有近了才能知晓其中凶险。
　　梅凌垄在仓中坐了片刻，遥见颜瑟仍旧站在码头之处似极为不舍。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颜瑟立时跳了跳，似乎要用力引起他的注意。
　　梅凌垄转身坐回仓中，窗栏之中望着他还在，画舫行远了，船上人越来越模糊了，才见他恋恋不舍的回去了。
　　这一别，再见之日不知又是何时。
　　颜瑟少年性真，当真是对这落难之中加以援手的小恩惠算是铭记于心了。
　　——
　　却说梅凌垄坐了片刻，方媮近前道，“你是不是不舍得这个小跟班？”
　　“没有。累赘有什么舍不得的。”
　　“什么累赘。我看他对你就死心塌地的。”
　　“你看是你看的。”他抬头瞟了方媮一眼，“你真能猜透我心中所想么？”
　　“怎么猜不出。”方媮目光一转，“让我先猜猜看。我上次让你找的人。你自己也想找对不对？而且比我自己还急一点。”
　　“嗯。”
　　“猜中了是不是。”方媮得意道，“为什么？”
　　“很重要？”
　　“哦，不。就是好奇。”方媮笑道，“你和那丑八怪肯定认识。不过他不肯见你，也不出来见我。我也找不到他在哪里。他原来每年会离开一段时间，但是在的时候肯定不会躲着我。真是的……”
　　“每年。他来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两三年？也许更久了。”方媮若有所思，“是你很重要的人？”
　　梅凌垄闻言，双目微微闭了，像是有一些倦了，不多时眉眼又闪了闪抬了起来，“你好奇完了？”
　　“不想说就算了。真没意思。”方媮踢了他一脚，应声却是木质沉闷的响声，像是庙中木鱼被叩响的声音。
　　方媮见他缓缓将腿缩了回去，低头退到一旁。见他似并不见发怒，反是沉默了片刻，“人我肯定能找到。方姑娘不用急。回去先把你家中失窃那样东西送回去。”
　　“你怎么知道东西我拿的？我凭什么要拿我家的东西。”
　　“猜的。”他似乎有些倦，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先前就揣度是内鬼所为。后来见了十七郎，十七郎所偷拿都是家中值钱又好当的东西。但那白玉杯不同，越州的人都知道方家的白玉杯失窃了，府外还聚集了很多人。卖出去不可能，所以不为财。”
　　“行行行。不为财。你为什么猜我呢？”
　　“在城外喝酒的时候，一个掌柜。不忙着招呼客人，反是偷听客人谈话听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自己捣的鬼，还有什么值得听的。”
　　“好了好了。说了你没意思，还说。”方媮脸色一红，唾道，“就你聪明。东西我就在家里藏着呢！不过他们肯定找不到。”
　　方媮被他转了话锋，见他闭目似假寐，也没兴趣再问详细了。
　　画舫摇曳，不多时靠了岸。
　　方媮急急跳下了船，随着方十七跑远了。
　　陈璞见梅凌垄迈出时稍有不慎，险些滑倒，抬手提了，待他下了甲板，“三郎有心事？”
　　“二郎连方家那女娃都肯见。凭什么不与我相见！”他这一抬头，目光又定在了方媮背后，不多时才缓了缓，“不过这方媮倒是聪明的很，二郎与她一定还算有趣。二郎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三郎。那未必是二郎。”
　　“就当是了。”梅凌垄忽的笑道，“你也够扫兴的。顺我话说两句很难么？”
　　“三郎。顺着你的话说不难。但是你不怕，最后一场空么？你现在拿他当二郎。如果他不是呢？”
　　“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也没了这么多年了。”梅凌垄扶着杖立直了，反手推了陈璞一把，“兴许就不会这么惦念了。兴许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