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以后》 四喜

1、十世前

　　远处风问我你寂寞吗？我站在她面前，我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她。
　　她停留在我的指间，小声说着：“或者我可以带她来见你。”
　　“为什么要呢？”她跳向我的肩膀，“看吧，我像小鸟一样，依靠着你。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为什么要带她来见你呢？我还能如何去爱你？”
　　雅莉安……
　　吉儿哭着说：“我不会让你们再见面的，我把我的灵魂交给了风，我是这么的爱你……”
　　风沙越来越大，差不多要把这个城市淹没了。我站在一片废墟前，看着远处的落日染红大片大片的黄色土地，是多久前，这里还有着绿色的树阴。美丽的雅莉安在这里微笑。
　　溪水潺潺流过，像她的歌声一样。
　　雅莉安，古老城堡中最美丽的女孩。
　　她穿着白色的纱裙，水晶般的鞋子在月光下闪烁。她是舞会的公主，一笑倾城。而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终日握着一把黑色的剑。那是个满月的夜晚，她从我身边经过，笑声清浅，我甚至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她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玫瑰花园，我常常站在远处看见她奔跑在花丛中，是这花园中最娇艳的玫瑰。
　　我会偷偷走进花园，看着一片娇红。我在夜晚用随手捡起的树叶，吹着一首又一首的曲子，树叶翠绿，她的房间掌着灯，久久不肯熄灭。我望着那扇粉红色的窗口，满嘴苦涩。
　　吉儿走下阁楼，她被我吵醒了。她坐在我身边，红色的头发卷曲在胸前。我望着她的眼睛，发现她跟她姐姐很像，一样的美丽，那双眼睛却像早潮翻滚的海面，这不是雅莉安的眼睛。
　　一双像湖水般平静的眼睛。
　　她呵呵地笑着，她说：“你是第一个不向我行礼的……”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了。
　　下人。我起身把右手放在胸前，弯下腰去。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急了，“老实说，我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我直起身子，看着月光照亮她的眼睛，转身离去。
　　“你生气了吗？”她在我身后急切地问到。
　　我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
　　吉儿的影子落在我身旁，她低下头去，双手牢牢地抓着我的剑。
　　她赤裸的双脚往前挪动了一下，她说道：“我喜欢你。”她转身跑开。
　　再见到吉儿时，她和雅莉安站在远处，她对我招手。我站着一动不动，她跑了过来，像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裙摆飞扬，她喘着气问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呢。”
　　我看见雅莉安站在我们对面，眼光一片茫然。她像我期待的那样慢慢地走了过来，就像满园的玫瑰花一样美丽。手中的剑被我握出了温度。
　　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发烫的灼热。我定定地站在那里，在她侧过身子时直视前方。吉儿拉起她的手，在离开的时候对我眨了眨眼睛。我想看一看她离去的背影，在夏日昏黄的午后一定会很美丽。可我握着这把守卫城堡的剑，我只能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要守卫的一方土地。她们的影子落在脚下。
　　我仍喜欢在深夜，来到她的窗下，看着温和的灯光透过窗台，洒落出来。我为她吹出有关爱的所有音符，悲伤的欢乐的，只要她能感受到的。有时我会看见她的身影落在窗帘上，无数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我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

　　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窗前。我的心猛然一紧，忘记了离开。她的双手扶着窗沿探出单薄的身体，对我微笑。四周安静，她的笑容就像夜里偷偷绽放的玫瑰。
　　我们就那样相望着直到天亮，我吹着同一首曲子给她听，是我的家乡关于相爱的祝福。她赤裸着双脚坐在窗台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在露水打湿她睫毛的时候，她悄悄地走下楼来。
　　她微笑着告诉我，她以为我再也不来了。
　　原来我们许久前就认识了彼此，我的喜悦让我的双手有些颤抖。她看见了，握起了我的手说：“你还可以握紧你的剑吗？”
　　她的笑容突然多了一份妖娆，我不知道该用如何去直视她，才不会让她识破我的沉默是伪装的。
　　在夜里等待她的日子是美好的，她就像天使一样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我开始常常梦到她，穿着第一次遇到她时的白裙子，跳跃在我眼前。她坐在我身旁，在我的沉默里安静地绽放她的美丽。
　　她的声音总是轻轻地像怕吵醒美丽的梦一样，她问我：“看见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星了吗？”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见闪烁的星星像她的眼泪一样。我擦去她的眼泪，想问一问她为什么突然哭泣。
　　她却先问我：“你会一直这样守护着我吗？”
　　我擦不干她的眼泪。
　　“即使在我死去了，也是这样一直守护着我吗？”
　　“……”
　　“即使我不是城堡主人的女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你也会这样一直守护着我吗？”
　　“……”我想告诉她是的，你是我深爱的雅莉安，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决心一直守护着你，可是我没有，我只是望着她，心如刀割。
　　她微笑着擦去眼泪，亲吻我的左脸，她说：“晚安。”
　　我望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多少个夜晚，看着她这样走来，悄悄地走在石板搭成的路上。我想带她离开这片狭小的城堡，带她去我的故乡，在我成长的地方看着她的微笑向湖水一样荡漾。
　　可是我没有，我只是这样望着她，望着她离开。
　　我躺在她的花园里，看着天空一点一点变白。吉儿走了过来，挽起裙子半蹲下来，她的眼睛微红，她说：“她肯定会离开你的。”
　　我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看见我会哭泣。
　　雅莉安，我可爱的雅莉安就要出嫁了。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要那么的喜欢她呢？”吉儿哭着拨开我挡在眼前的头发。
　　“为什么我就站在你眼前，你却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她的眼泪滴落在我脸上，我突然抓住她的手，翻身压她在身下。

　　我的剑越来越冰冷。秋天很快就到来了，花园里的玫瑰花凋谢了大半。雅莉安穿着红色的礼服从我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提亲的王子有着金色的头发，他手中捧着红的滴血的玫瑰，站在大殿里对着雅莉安微笑。
　　他说：“我的公主，这是世界上最后一枝开在秋天的玫瑰。”
　　我的心像被玫瑰花刺伤了一般，我仍旧在晚上来到她的窗前，只是默然地站着，秋天来了，树叶大片大片的枯黄，我再也吹不出有关爱的曲子给她了。欢迎王子的舞会如期举行，我听着圆舞曲的声音被秋风一点一点切断，然后消失不见。她走向我，穿着那件白色的纱裙，对我微笑。我伸出手去抚摩她的面颊，想轻声唤她：“雅莉安……”
　　她小心的把脸贴在我胸前，说：“我感觉不到温暖，是啊，我怎么会感觉到温暖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的抱紧她，轻轻地抚摩她的头发。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她说：“我不是她，又怎么会感觉到温暖呢？”
　　我看见站在我对面的雅莉安，手里捧着那束滴血的玫瑰。她竟然微笑起来，把那束玫瑰放在地面上，转身离开。风吹起残败的落叶，将一切都掩埋了起来。
　　我在雅莉安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漆黑中时，轻轻推开吉儿。看见大片的寒冷像洪水一样袭来。在没有雅莉安的夜晚我体会到了孤独，这样的孤独让我连想念都不敢，和我一起的杰教我喝酒，他说这样可以让自己温暖一点。他给我讲这个夜晚有关舞会的所有美好。我微笑着听他讲完，在我们的房间里，杰说：“那位王子像神灵一样高贵，其实这都无所谓，只要能给我们带来和平……”
　　那晚，我们酩酊大醉，杰说如果主人知道我们偷偷喝舞会剩下的酒，会气得赶我们离开城堡的。我大笑着喝完一瓶红酒，杰突然很认真地告诉我：“你的声音很好听，可惜你不会开口说话。”
　　我想告诉他，没有关系了，我连我最爱的人的名字都叫不出，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她离开我了。
　　雅莉安……
　　你出嫁的那天，城里挂满了红色的绸缎做成的玫瑰，王子的马蹄上系上纯金的丝线，民众们都在悄悄哭泣，说王子带走了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和最美丽的女儿，你的头发散在胸前，你从我身边走过，你的指尖轻轻地触碰我的手，隔着丝质的手套，内心涌起一阵又一阵的不安。这样的不安在我听到你死去的消息时，差点厥住了我所有的神经，吉儿笑着流泪说：“她是从最顶层的房间跳下去的，那下边全是藤刺，一根根穿过她的胸膛，我很开心，你知道吗？你再也不能想念她了。”
　　城主的部队开始集结，关于雅莉安的去世的消息传地沸沸扬扬，我们挥着剑上路，和平被瞬间打碎，人心惶惶，城主坐在多年不曾驾驭过的马上，他的双腿牢牢地夹着马背，在队伍中逡巡，杰小声地跟周围的人说道：“听说，我们这次只是去参见祭奠，听说，国王要率军攻打我们。”
　　“听说，雅莉安喜欢别的男人。”
　　“所以王子为此杀了她。”
　　“不对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脚步声压过大家的议论，我越走越快。

　　风沙打磨我的脸，我应该感到疼痛的，自从她走了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雨。沙石肆虐的时候，肥沃的土地被一点一点毁灭。忘记了我站在这里多久，在玫瑰花曾经绽放的地方，我等待了她很久。我手中的剑早已不在光亮，我却以为她离开的那天，她像个孩子一样在荒芜的玫瑰花园里跳舞，她曾经说过她希望这里边能有一个用长青藤缠绕的秋千，她不会飞，可当她坐在秋千上时，她希望我可以推着她，帮她飞起来。她说她会穿着最漂亮的裙子，等着我。
　　那天晚上，她就像个受伤的小鸟从空中坠落下来，当她倒在残败的花丛中时，她的裙角染出一片一片的血红，像夜里悄悄盛开的玫瑰一样。
　　我望着这样的美丽，甚至忘记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