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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十里红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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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锦荣贵侍君正得宠,其姐封了镇平将军出征,本来只是个小仗,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帝有意赏下军功,可惜那一次,镇平将军被流箭射中战死疆场。留下一个年仅八岁的儿子,叫明颐。明颐的父君早年就病故了,锦荣贵侍君怜其孤苦,请了女皇的旨把那孩子接进宫去抚育。次年年底锦荣贵侍君就因为难产香消玉殒了,女皇大恸,此后对这个外甥呵护倍至,疼爱程度甚至超过一般的皇子。
可是再宠爱又有什么用,一个无父无母只靠着皇帝那点儿微薄的宠爱生活的孩子,在必要的时候,终究要被牺牲。
这个明颐,也算是个烈性男子。大概三年前,他以心有所属为名当众拒绝了皇帝的指婚,最后一头撞上宫中御花园凉亭的石柱上,差点丢了性命。女皇见他如此决绝也不好相逼,只让他说出他心之所系究竟何人,倘若合适便成全了他。结果他竟然也不愿透漏,只乞求女皇允他终身不嫁。目前来看,这倒是个最好的人选,背后没有根深叶茂的士族根基,没有势头正盛皇宠新贵,身份又足够高贵。一定是他,皇帝没有别的人选,只能破了当初的许诺。帝王在私情上的承诺,怎能当作信仰去依赖坚持。
明颐若知道被指给了她,不知道会不会再撞一次柱子?
“皇上允过奴终身不嫁的,君无戏言!”男子清亮的眼睛里雾着淡淡的幽怨,忿忿道。
“明颐你莫跪了,起来听朕给你分析。”男子听而不闻,倔强地跪在地上。“明颐,不要怨朕。那是朕的亲侄女,朕总不能指个帝卿给她吧。可朝中局势复杂,怎能随便指婚打破现有的平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的用心,你一定懂得的。”
是,懂得。他终究还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当年若不被舅舅接进宫,不遇见……她,现在也应该是几个孩子的爹爹了,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如今还是要被那些脏事儿给污了,谈不上误了终身,反正自从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意,这终身早就误了。可是到底,没保住这一世清白,让人当祭品给送了出去。
“明颐叩谢皇恩。明颐明白了,皇上请回。”
“你……唉,你想开点儿,朕是真心疼你的,以后若是受了委屈,朕定会你主持公道,你好自歇息。”随着门合上的音响,男子脸上流下两股清泪,可他却在笑,很淡很淡的笑,像精致的没有魂魄的娃娃。没有人知道他跪了多久,在想什么。
一早母王便前往文家亲自致歉。虽说皇命难违,文老家主仍是气得脸色铁青,不情不愿地领旨谢恩,黑着脸要送客。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得罪文家,她不放心之余也亲自赶过去一趟。到了文府,她不理管家的阻拦,留身边的新月采心在外等候,自顾进了府。
“老家主这是何苦?我女儿也为委屈了遥儿深感惭愧,可圣意难违,朝中上下无人不知皇上有多疼爱馥儿,那明颐也是皇上心中的宝贝疙瘩,现下硬是把他俩给凑上了,将遥儿挤去了偏房,本王对遥儿着实喜欢,心里也不好过。您放心,遥儿嫁过来,本王定当他是亲生儿子般疼爱,绝不委屈分毫。”
“王妃言重了,文家受不起。王爷请回吧……”下人引她进了内府,在堂外她便听到文老家主正与母王为难。哎,母王是关心则乱,何必说得好似他们多对不起人家似的,承认了理亏,再怎么样气势上都弱了,那还能谈出个什么来。她拦住下人没让他们进去通报,自己微笑着闲跨进去。
“馥儿这厢有礼了,祝老家主福寿绵长。”
“哪家没规矩的丫头,不经通报竟然就闯到我堂上来了。”文太君怒道。
“馥儿知道奶奶还在生气。奶奶智慧过人,怎会不知道馥儿是谁,无非是想给馥儿一个教训,馥儿受教就是。可是这怨气却不能冲到我们王府来,蒙皇上抬爱,指了明颐公子给我,这是无奈的天子恩赐,我不能不要也不敢不要。馥儿对文公子倾慕已久,亦不忍心待薄了他。奶奶虽通达明理,却是也难以轻易咽下这口气,所以馥儿央母亲以王妃之尊,委自枉屈代馥儿道这不明不白的歉。今日馥儿为表诚意,更是拖着病体亲自走上这一趟,奶奶若还有气,也该消停了。”她开始还是笑盈盈的,接着越说便越见严肃,说到最后一脸无愧正气。
文老家主上下打量她半晌,她也由得她打量。早闻宁西小世女女生男相娇贵软弱,暗里被人嘲讽意淫,如今一看果真姿容绝俗,只见她颜若朝霞,艳色灼灼逼人却毫无妖冶之气,行止雅致姿态婉媚却绝不流于轻浮失之尊贵,她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自认有几分识人慧眼,这样的女子为今仅见,温声软语却字字藏珠玑句句带威慑,必定是把锋芒掩在肉里骄傲扎在骨里,可笑世人错把精金美玉当成破铜废铁,眼拙的人终将被她璀璨的光芒刺瞎了双目。
“三人成虎,传闻果真不可尽信。小世女聪慧过人,气度非凡,就连口才也是一等的好。”文太君脸色稍稍平和,“既然是圣旨,老妇也怨不得什么。但是我文家嫡传血脉就只有遥儿了,如今他嫁了,我这偌大的家业可要如何处置?”
她闲闲一笑,“可否请奶奶屏退左右?”文老家主挥一挥手,堂上四个侍女纷纷退下,
“小世女请讲。”虽然她没有明着驳了她称呼她为“奶奶”,可这声“世女”却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
“奶奶对文公子的疼爱真心确有十分?”她也不在意,径自亲热。
“此话怎讲?莫不是我对这唯一的孙儿还要虚情假意?”文老家主怒容相向。
“奶奶息怒,馥儿绝非相辱于您。奶奶疼文公子,自然是真的,可这倘使出于三分真心,那么馥儿的办法有一个,倘若出于十分的真心,那么馥儿的办法又是另一个,所以馥儿请奶奶给出一个诚实的答复。”纳兰馥眨了眨眼睛,端起茶悠悠喝起来。
文老家主沉默了。整个大堂陷入深沉的静默。宁西王妃疑惑地望她一眼,那眼里还有不易察觉的赞许与骄傲,女儿优雅闲适的笑容透着凛然的傲气和尊贵又恰到好处地含在襟袖里,令人毫无压迫之感心甘情愿跟随。
“自然是十分的。”听到这个答案她笑中更添一份得意:“那么,就请老太君把这整个文家……给文遥当嫁妆吧。”
“啊?”
当晚晚膳过后,宁西王妃来到纳兰馥住的淑玉楼。纳兰馥的贴身侍女采心上了茶,接着去为她烧水准备伺候她洗澡,采心是她最信任的侍女下属,她来这里四年她跟了她三年多。
“馥儿不是母王教出来的孩子,却是我最优秀的孩子。”宁西王妃感慨道。
“母王何出此言呢?实话说了,认回我的时候,母王父君总多方探问孩儿这些年身在何处如何生活,孩儿只说被人收养,后来收养我的人家遭了大祸全没了,又只剩孩儿一个人孤苦伶仃,谁知没过久遇上了杜姨。母王,孩儿没有捏造任何事实,只是有些细节没交代也不愿交代。孩儿自小没有亲人在身边,在养父母家过得也不好,皇家亲情向来寡淡,今得母王父君一心疼爱孩儿定当尽心尽孝。”
“母王不是怀疑馥儿……”
“母王莫急,且听馥儿说完。皇上削番的念头不是一年两年了,藩王手里权利太大,分了皇权,此其一;朝廷每年供给藩王的消耗太多,国家财政支撑起来很是费力,这样水利治理,吏治整顿,还有边防建设,哪样都动不了,此其二。皇上是难得的明主圣君,有振救黔首周定四极之志,深知藩王不除,什么都是空话。虽然真要动手也不容易,但她忍了二十年,很多准备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还以各种理由强留了母王在皇城待了五年不能回属地,足见皇上用心之至。要依着馥儿的意思,削就削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母王不是一般的藩王,母王的属地是几个藩王里最大的,母王治下的兵将是皇帝承诺永不易主的。再加上您当年保她登基的功劳,母王怕是又得个功高震主的罪名,难以善终。馥儿天生冷心冷性,却也生性护短,当尽己所能保母王和父君平安无事。但是大姐和二姐野心勃勃,二姐随了四皇女做谋士,大姐跟了太女。在府里已经斗得风生水起了,更不必说在外面。皇上身强力壮,这个时候押宝未免太冒风险,她们定也听不得孩儿的劝。况且现在已是泥足深陷,旁人插不上手,孩儿担心他们牵累了爹娘。所以孩儿要先跟母王交个底儿,万不得已,我不会顾及他们。”
宁西王妃看着她不说话,脸上表情复杂。最后她叹口气道,“所以我说,馥儿是我最聪明的孩子……你大姐二姐亦是母王的亲骨肉,他们若遭了祸,母王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母王自不要馥儿多费心,若有祸事降临,你只管保住了自己就是。”她的母王是个威武飒爽的武将,如今这般无力的言语刺痛她的心。宁西王忠君爱国志虑忠纯,是难得的良将忠实的皇妹,与当今圣上乃一父所出自小亲厚,如今面对皇上的猜忌,怎不寒心。
“好了好了,不说扫兴的话了。”说着往王妃怀里钻过去蹭啊蹭,“娘诶,人家成亲以后要建府自立,才不要跟大姐二姐搅在府里,会烦死人的。”
“只要你爹爹舍得放你走,母王自然不会拦你。这孩子,多大的丫头了,又撒娇。馥儿……”母王接下来的话梗在那儿半天说不出。
“母王有话尽管说,对馥儿有什么为难的?”
“馥儿……当初收养你的那家人……是不是将你作男儿来养着,还花了不少心思调教,准备……准备……后来……”她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中国古有男宠脔童,这里就有女宠娈娘。她顿时整张脸显得异常僵硬险些抽筋,妈呀,您想多了。可宁西王见女儿此状却真给误会了,满脸愧疚无限哀伤。
“好好……馥儿别惊别恼,母王不问了不问了。”她一把搂过女儿,轻哄着,“馥儿,我的馥儿,没事了,母王对不起你……以后母王好好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