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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回还(2) ...


  •   她现在的名字叫纳兰馥,宁西王妃最小的女儿。二十二岁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二十岁之前,她活在和这里完全不通的天地。

      她在孤儿院呆到七岁的时候才被领养。按说一般人家要领养孩子都想要个小一点儿的,巴不得是刚出生的孩子,趁着孩子没记忆好教养。但是领养她的爸爸妈妈不是,他们打一开始就明白告诉她,他们领养她只是要给他们的宝贝女儿找个伴读。她很奇怪现代人居然还有找伴读的,那么多的补习班少年宫,要伴读做什么,还得多负担一个孩子的教育。

      她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那个孩子有自闭症,没有办法正常和人交往,所谓伴读其实根本就是替身。那孩子只有八岁,还那么小,她的世界还没有打开,甚至还没来得及幻想自己的未来,还没来得及为一个男孩子干燥明朗的眼神怦然心动。

      这两夫妻根本是一个狼一个狈,没一个是人。丈夫妻子各有情人,一年见不到几面,见面不是冷语相向就是骂声连连,孩子自闭了两年才被他们发现。企业家婚姻的真相便是这种血肉模糊的名利场,他们是自相残杀的朋友,是狼狈为奸的敌人,他们协同合作地挖空了灵魂去铸造金碧辉煌的监牢。

      而她自己也是一个牺牲品,他们请了家庭教师细心地教导她和那个孩子成倩,对外,她却是成建华夫妇唯一的女儿,因为闹不起丑闻他们把他们亲生的孩子封锁了。她和成倩,再说不清谁是谁的替身。有时候她会在楼下灯火通明衣香鬓影的晚会中感受到成倩躲在楼梯一角空洞专注的眼神——成倩你可懂得怨恨,你可明白我的这种取代几乎毁掉了我们两个的一生?

      这样的她,根本没有身份。她的身份证上,是成倩的名字。那是别人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倘若有天成小姐不自闭了她必是付之一炬的材料,到时候“成小姐”大难不死逃过一劫,整了容再回到上流社交圈,一切天衣无缝完美无暇,这世上只是少了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关紧要的女孩。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算太悲惨,毕竟成家保障了她的最高品质的生活和教育,她不可能一直是他们利用的工具而不知道反抗。可她同时还有一个令她自己都唾弃的身份。她十五岁那一年,就懂得在成建华的床上伺候他的欲望,变成了他的情妇。从那一刻起,她恨绝了成家。如果她只是在孤儿院里安然长大,她不会失去那么多,可笑的是她到十五之前依然期盼成建华夫妇能够给她一份温厚慈祥的父母之爱。

      十九岁的时候顶着成家小姐的身份交了一个男朋友。真的出于爱情,而且他的身份对她来讲是那么锦上添花。不知是不是恋爱使她智商降低,她竟然还指望他能救她出苦海。她用柔弱清澈的目光得到了他的一往情深,她那时内心充满负罪感,总觉得那是欺骗得来的感情。她?在成家经历的种种怎么可能让她依然柔弱纯洁?而在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设计里,她开始慢慢怀疑自己对他的爱情,开始告诉自己她不爱他,他只是个无所谓的存在。而这种自我暗示,原来是出于怕被伤害的本能的逃避式保护。

      直到分手的那一个刹那,她脑子崩断了一根弦,她却不仅没哭甚至还笑了,笑着跟他开玩笑似的说,我这样的绝品你都不要,以后要是后悔可也来不及了。

      他走后,她孤身立在原地许久许久,才觉得心整个空了,人的精神意志全让掏了去,全身上下处于一种道不明的失重状态。当这种失重状态持续几个小时以后,她蹲在地上尖叫嘶吼痛哭不止。她终于哭出来的时候却是越哭越痛,仿若要把灵魂哭碎,去换他一个怜悯的回头。

      ——原来是如此深爱。所以那些所谓的伪装,所谓的设计出来的微笑,都是真的。连同那个纯洁柔软清凉明澈的眼神都是真的,那也是她。因为她爱他,爱情是对万事万物最纯洁的和解,所以她在他面前必定是纯净无痕的。她的悲剧是成家一手造成的,她不是成家女儿,所以她没权利用成家小姐的身份享受美好的恋爱。

      她不该心软更不该把一段爱情风景当成了一生的归宿,这一年的恋爱拖沓了她太多的计划,让她差点前功尽弃,她怎么能忘了她立过誓要毁了成家的。计划进行到最后一步她被绑架了。她愤怒到险些仰天大笑,她把他们逼到快要打回原形做乞丐了,他们怎可能拿钱赎她。

      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精神折磨终于让她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她居然就到这个华王朝。当时只以为被歹徒丢弃到荒野山林,走了很多路,终于脱离了人烟稀少的山林找到官道,一路走来到达一个看来颇为繁华的城市。那古老城门软甲轻骑使她惊惧恐慌几欲昏厥,再看向往来古装居民更加心如烈火烹油——这是个什么地方!偷了城外村庄人家晾在外面的衣服换上,在城中盘桓多方打听,终于接受“穿越”这个事实,也不得不接受将要生存在这个“女尊男卑”的华朝。

      她摸摸身上从小戴着的玉,上面雕着荷花的那块白玉,那是属于她的东西,真正属于她的,从在孤儿院记事的时候起就是她的。其实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和各位阿姨都是好人,只不过经费有限,而且他们照顾那么多孩子,有时候难免急噪打骂,但大多时候他们都很慈祥,也是真心可怜他们这些孩子。如今不论这东西如何珍贵意义如何重大也总要先保证她能活下去再说。她找了间当铺要当那玉,执事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和这玉有关!她敏捷地夺过玉转身就跑,此后再不敢随便将这玉示人。后来才知道莲为国花,寻常人家虽可栽种,可只有皇室才能在珠宝玉器上雕刻。

      她要了几天的饭,看得出这王朝还算太平富庶,从要来的饭的质量和人的态度即可窥见。她怎么活下去呢,她会的,这地方怕是都用不着。她不由苦笑,她所懂得的,都是示弱,是韬光养晦,以女子为尊的世道,她该怎么生活呢?她不能依附,也无半分积蓄。

      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在京城里流浪。原来,她运气还算好,一走就走到了京城。直到某天误打误撞走进了那条烟花巷。她知道,她可以做什么了。

      她找到了她的生存方式,这样过了大半年日子。某一天,她穿上这个时代的女装在街上晃荡,却遇上了出门采购王府用品的老总管杜萸言。就连她母王都叫她一声杜姐姐,所以他们一干小辈都尊称她一声杜姨。也亏得她眼尖,盯着她的脸望了半天,就这样不由分说一脸乍惊还喜地把她拉进了王府——她形貌肖似父亲,又有白玉为证,她就这样认了爹娘。

      原来她不是穿过来的,压根儿就是穿回来的,她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身世之谜解开的刹那,她对母王父君不仅自然生出亲情,更有一份似是知遇之恩的感怀。可是——宁西王妃的三世女,这个身份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不是从小生长在皇家,甚至不是生长在尊卑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她明显就是格格不入,偏偏又占了个显赫的地位

      至于她丢失的原因,无外乎二十多年前的夺位之争,母亲带着家人逃离时被追杀。皇家的事是无人敢据实细说的,其中凶险及暗藏的机心都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女皇听说宁西王府找回当年丢失的小世女,赐下许多珍宝,召进宫里设家宴庆祝,允其随驾听政,恩宠无边。
      她倒是猜了猜女皇的心思。她是要探清两个问题:这宁西王小世女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还有这是认祖归宗的正主儿还是宁西王的势力在搞什么小动作。前阵子刚刚借故打压了青阳王和汝南王,她这个时候冒出来,别是宁西王敏锐地察觉了什么开始有所行动。她果然不是个幸运的人,不然怎会在这个敏感的多事之秋被认回去呢?

      对于女皇,她从不想要去获取她的赏识,只是一弱再弱,表现得不仅对她毫无威胁,甚至对于整个宁西王府来说,都是个体弱多病温柔宽厚而且几乎没有声音的存在。
      其实说穿了,在皇权社会中,人们赖以生存的,也只是如履薄冰的“君心”二字而已。帝王无情,但有心。她要女皇带着三分真心地宠她。
      不久以后,京城里铺天盖地的八卦都是关于皇上如何如何宠爱宁西小世女,赐下什么什么珍宝,传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看见似的。
      如今爹娘给她定了亲事,皇帝自然不能不过问的。她一大早不情不愿地起来,打着呵欠歪在软轿里穿越层层宫墙去觐见女皇。

      “臣女参见皇姨陛下,陛下万安。”下了软轿,被着皇帝的贴身宫女迎进了“灵寿宫”——皇帝的寝殿——多大的面子!
      “馥儿快别多礼,赐座!”女皇柔和地说,指了指自己坐榻的另一侧。她道了谢坐下靠上宫侍送上的丝绸软绵靠垫,随性而为无半分拘谨。
      “听说馥儿前阵子又染了风寒,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女皇毫不在意百般纵容且殷殷关切。

      “多谢皇姨惦记,馥儿好多了。”宫侍奉上茶水,小心搁在坐榻的小几上,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静静退下。女皇端起她身旁的那杯递到她眼前,温和慈祥带着些微可察的溺爱,“这是刚供上来的千日红,清淡爽口且泡出来的茶水呈桃红色,朕想定为馥儿所喜,一早让他们备下了。”她心上一暖,还是会被这些小小的贴心的细节打动,即使这宠爱只有三分真心,到底还是有真心的。

      她刚刚回到王府那时,女皇便常常传召她入宫伴驾,虽出于试探也多方关怀,虽有利用也多加维护,一手毛笔字几乎是女皇手把手教出来的,更破格允她可进出皇室藏书阁,每每将里面的书翻得乱七八糟气得女皇一再斥责却仍然不对她下禁令。皇帝博古通今才学高妙气度宏达神采翩然皆为她所欣赏,如果她不是皇上,如果她不对她父母出手,她必视她为推心置腹的忘年至交。

      她双手接过杯子笑语嫣然,“果然是皇姨最疼馥儿了。”她轻啜口茶,“恩,真是清雅无比,且过齿后口中竟无一丝味道,爽气得很。”
      “既然你会喜欢,待会儿朕差人包一些送给你。”从何时起皇帝很少对她言及“赏赐”总是“赠送”,帝王心术好生厉害连她对措辞的爱恶都可避就。说完女皇脸色微正,问,“馥儿,朕闻皇妹给你定了门亲事,且日子挑得匆忙不久便行婚典,可有此事?”

      “不瞒皇姨,确实如此。母王和父君……也是为了馥儿好。”她那模样显然是有些委屈——她是真委屈啊,兼且怒极悔极!她一颗心小心奉上极尽宠爱,不拘他于方寸内室任他无视礼教呼风唤雨,宁愿绕道行事都不加利用,如今她要娶夫,他只淡淡一眼扫来,无情绪泄露分毫,权当与他无关。也罢!本来就是她强求了。第一次爱人,爱得有所保留依旧遍体鳞伤,才明白付出多少与爱恋多深根本不成比例,于是这次学会纯粹地全心地去爱,能给多深的感情就付出多少心意,竟发现付出的时候是甜蜜幸福的,多为他着想一分人生就美妙一分,既然从中得到了快乐,既然人已留在了身边,何需计较,何必太贪心?

      “怎么,莫非馥儿不满意,是哪家公子?”皇帝的询问拉回心神。
      “文家。”京都文家,名满京城的谦谦公子文遥。
      “什么?竟然让我堂堂皇室金枝玉叶娶个布衣平民?!”女皇怒道。她绝不相信招惹皇上动怒的是她受了委屈,而是文家雄厚家资入不了国库被她们宁西王府抢了先。
      “而且……是馥儿赘过去……”她一副隐忍愤怒的模样,淋漓尽致递演绎一个万分屈辱婚姻不能自主的女儿。

      “反了反了!敢这样委屈朕的皇侄,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皇室体面宗法规矩?馥儿莫要伤心,朕断不能让你母王如此待薄你!”听说前阵子四皇女去请旨想娶那文谣做侧君,皇帝答应要考虑。虽说以文家不可以一般商户来看,但毕竟仍是布衣,皇室正君未入门现娶了布衣平民为侧室,有违祖制,不然皇帝恐怕早下恩旨了。那么大的肥羊,要么得自己圈养着要么就得除去。如今却被她抢了先,怎不懊恼!皇帝现在的想法大概是认定两家达成了什么重要的协议,王府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好处,不然哪怕是王府庶出的世女,赘给最富有的平民世族,也是过于匪夷所思了。早推想到皇帝必定不会允婚且定当竭力阻止,所以他们才放开胆量答应文家老当家的无礼要求。其实“入赘”一说未免太过,仍是王府娶世女正君,只不过是承诺文遥公子的第一个女儿要姓文不入皇家玉牒。她这场戏一做,即使婚事真的吹了——本来也没打算能成,皇上也断不能用联姻笼住文家了,要知道皇女的身份可比世女尊贵得多了。

      “皇姨息怒!”她立刻起身跪了下去,“皇姨,母王也是万分不忍如此委屈馥儿。都怪馥儿身子弱不争气,太医说用千年老参方可增补元气,虽去不得病根儿,却可帮馥儿固本续命。这天下谁都知道世上唯一一棵千年老参是文家的宝贝。母王屈尊亲自上门求购,文老当家铁了心千金不卖,说这是给她孙儿的嫁妆,而且非得是赘过去的儿媳妇才能得,当时她老泪纵横,说文家就文遥这么一个血脉了,若文遥嫁了,文家就没指望了。母王回来思虑良久,也曾跟馥儿彻夜长谈。没有那千年老参,只怕馥儿熬不过三年。女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亲事定下的那天,母王搂着馥儿边哭边叹,直说对不住馥儿,恨我母女缘分浅薄定要逆天改命,无论如何都不能见馥儿青春盛年就……”说着,她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馥儿莫哭,莫哭。你且起来回话吧。”沉默许久,皇帝终于发话了。
      “谢皇姨。”她虚软地站其身来。

      “亲事已经定下了啊……馥儿的身子自是大事,可皇室宗亲的体面也总是要顾的。”女皇沉吟片刻,“这样吧,朕做主给你指门好亲事,那文遥,既定了亲,也不好退了让他难堪。你就娶来做侧夫吧,且他定是要入你们宁西王府的,断不可荒唐地赘过去。你既成了他妻主,他怎能看你病弱而不救。就算文家不救,朕也不信这泱泱大国无能人可调理好朕的馥儿。”如此看来,她的死活到底还是无足轻重的吧?文家虽是布衣平民,却也是屹立百年不见凋零的世家大族,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可惜嫡传血脉到了这一代居然只有这么一个男子。如今定好了的亲事,却中途变卦,由正夫贬侧夫,既是圣旨,这怨气自不敢冲着皇帝来,恩怨便顺势牵扯到了宁西王头上,同时找了个这么绝好的理由安插了个人到他们家核心里去。

      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竟透着森森鬼气,满室檀香缭绕她却只觉得霉味熏天,金玉器物上在她看来尸斑遍布。这是不见血的修罗场不闻声的决斗门,踩进来便再不能舞弄笙簧消遣春愁,只待那双目阅尽沧桑泪断儿女肠,她有时思索到心都憔悴也不明白前路是否拨云见日,却一见母王终日忧思爹爹温暖疼惜以及那人清冷容颜便暗许还他们一个碧海蓝天。

      “臣女叩谢皇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回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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