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乱红》籽辰

43、番外之怜玉 （下）

　　主子原比他想象中的贵气，他的确有傲视天下的本钱。
　　可是他不懂为什么主子在人前，尤其是在自己父亲兄长面前显得那么软弱无能，毫无建树。
　　他是武林中素有“神机”之称的欧阳师傅的徒弟，论谋略武功，只怕天下能出其右的人并不多，而且从他种种暗地里的作为来看，处处透着雄心壮志，并非没有上位的野心，何况他已深处高位，却又是为何？

　　记得曾经他也好奇地问过主子，主子只是说：“情势所逼耳，惟藏拙方可自保，尔后才能再图其他！”当时他并不懂，但仔细分析过主子所处的环境后，却不得不佩服主子的深谋远虑。

　　主子的母亲是皇后，却是由于皇上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之举。皇后出自一大家族，但与朝中关系并不密切，何况早些年便家族衰落，她又一直体弱多病，好容易生了主子后便撒手人寰。

　　主子是第五子，虽然皇上执意立嫡，然其他长于主子的皇子并不服气，甚至连小一点的皇子也蠢蠢欲动。其中大皇子，三皇子尤为明显，何况有娘家大族撑腰，朝中结党营私，互成一派，明里暗里构陷主子。
　　为了有时间筹备自己的力量，他只有收敛锋芒，用憨傻无知面对质疑，降低他们的戒心。让他们互相倾轧，觉得收拾自己不过是最后的小菜一碟，他就有了充分的时间和余地暗中布置。

　　但怜玉却觉得皇上是知道主子能力的。不然又为何始终向着主子，有意无意偏帮主子？无论何种情况都不会动摇主子的地位。
　　若说主子是只狐狸的话，那皇上就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虽然明白此乃大不敬，但他确实如此认为，主子好似也知道这点，只是谁也没有捅破罢了。

　　大皇子虽是长子，也有不少大臣支持，但为人卤莽暴躁，不得民心。主子说其不足为虑，自然有人可收拾他。
　　其他诸皇子除四皇子与主子亲善外，余者或明哲保身，或依附大皇子，三皇子，再有其他有野心者却是势单力薄，不成气候。
　　最有威胁的是三皇子。他阴沉少言，很少出纰漏。为人狡猾阴毒，人前表现得谦恭有理，人后却是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做事干净利落，让人难以抓到把柄，而且于朝政颇有建树，也是呼声最高的竞争者。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三皇子也不例外。而这一弱点却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三皇子好色，家中娇妻美妾，奴婢成群。但不为人知的是，他更好男风，但由于此等丑闻不能为外人道，所以男宠总是逃不过被灭的命运。
　　正因为有了这个弱点，他怜玉也就有了充分的价值。

　　被主子送去学习各种技艺，他和妹妹过了五年充实而平静的生活后，再次走到了台前。
　　记得当时主子曾经问过他的想法，并不一定非他不可。可是他能为主子做什么？只要能为他做的，即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暗流，是主子经营收集情报的暗桩，也是声色犬马的消魂之所。
　　用了一年时间，怜玉之艳名在同好中响彻天下，也终于引起了三皇子的注意。

　　一日，微服的三皇子来暗流饮酒作乐，被早已熟识他各种喜好的怜玉留下，用尽浑身解数让他对他痴迷不已，终于许诺不久后派人替他赎身。
　　可是一连过去了三个月，仍然没有从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他们不得不以为计划失败了，或者是被疑心重的三皇子发现了什么破绽。
　　他的心是矛盾的，不希望计划失败又为着不用服侍他人而欢喜，日子就在这样复杂而仓皇中一天天过去。

　　眼看着大皇子一派势微，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气焰一时无两，朝中局势波涛汹涌，大臣们都在讨论是否要变天了的时候，主子称身染重病，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而就在一个月后，三皇子派人通知他会在几天后接他过府，想来他已是志得意满认为胜券在握了吧。
　　心中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计划成功了一半，他离死亡也就更进了一步。
　　只是在那之前，他多想见见心中的那个人？一直不敢说出口，不敢显露分毫的感情寄托？

　　当莫风告诉他主子几日后会来看他时，他心中的雀跃无法掩饰，即使即将面对黑暗的到来。
　　但谁知陪他来的还有个姑娘，莫风说那是首富洛家的小姐。主子接近她是为了卖安王一个人情，今后能得到他的支持。
　　可当他看到他们的相处时，他却并不这样认为。主子笑得那样明朗而不含杂质，不是面对外人的疏离，也不是面对他们时的严肃温柔，而是仿佛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主子时的笑容，直叫阳光逊色的笑容。
　　他身边的少女，那种清新明媚，那种慧黠聪慧，那种知性沉稳，那种如花娇艳，如柳绵软，各种不同的特质构成了那样的绝代佳人，让他自惭形秽，也让他由衷羡慕。是的，羡慕，他并不嫉妒，因为他竟是连嫉妒的资格也没有的啊！

　　想到自己已经向官兵透露了洛小姐的行踪，他甚至可以想象主子的愤怒。
　　果然，主子只是冷冷的说“怜玉，你似乎管得太多了。对她，我改变了主意！”苦笑，他确实是逾越了，也更帮主子认清了心底的感情，不是吗？

　　主子问他，怜玉，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不动心是假，只是如何改变？他的一生本就是悲剧，就让他活得有些价值吧。至少主子心中会感念他一时就好。
　　主子问他，去之前有什么要求？并且许诺任何要求都答应。可以留在您身边吗，一直，永远……只是不敢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主子，这个要求先让主子欠着属下的，可好？待到功成之日，属下会亲自告之主子！”他听到自己如是说着，却也知道亲口说出恐怕是个不能实现的幻想。

　　此后的混乱，他都记不很清了。只知道主子命莫离去保护洛小姐，然后刻意让自己受了伤，他心揪得生疼。打发走那些愚蠢的官兵，主子盘桓了片刻交代他一些事情，就捂住仍流血不止的伤口追出去。
　　主子是爱上了洛小姐吧！他嘴角含笑，眼角含泪，心中充满着祝福，只是那上面却被刻了刀刀痕迹，痛得纠结。

　　一顶青色布轿抬进了高墙大院，也抬入了他最后用尽力气燃烧的生命。
　　三个月时间，他想方设法让三皇子迷恋自己，运用闺房秘术专宠椒房，提供所学帮助出谋划策，最终进入了三皇子的幕僚核心。
　　三皇子更是上哪儿都带着他，他笑得越发娇媚，虽然身心都伤痕累累。
　　三皇子行房时用尽各种方法，皮鞭，蜡烛，蜂蜜，板凳……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不堪忍受，心在滴血，却面上含笑，口中娇吟。

　　终于在一个盛宴上他出尽了风头，也绽放了最后的生命。
　　皇室家宴，金杯银盏，皇亲国戚，贵妇千金，豪门王族，珍馐美味，一切奢华而热烈！
　　他原是小厮装扮跟在三皇子后，趁三皇子被阿谀的众人缠住，他偷偷溜到了内眷一桌。

　　看到三皇子妃眼中的不屑与嫉妒，一干姬妾的愤恨怨毒，他笑了。
　　与身旁贴身伺候的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不阴不阳的挖苦：“丞相之女又如何？罔为女儿身，还不如咱一爷们。可怜哪，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府中势利的下人们抿嘴偷笑，尖酸刻薄的皇子妃本就不得人心，但不敢直接冲突，如今听他讽刺，一个个偏过头闷笑。
　　娇生惯养的皇子妃何曾受过这等闲气，再加上连日来的对眼前妖人的怨气一时爆发。在怜玉接连几句话刺激下，连旁边看戏的姬妾都一副要笑不敢笑的模样，一个个抖动的双肩，让皇子妃更是火气旺盛。

　　“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火辣，肯定是五指红印分明了吧。
　　大厅里安静了会，众人虽好奇但也不敢探问，只是向周围的人询问缘由始末。
　　如泼妇般叫嚷不依，顺带把其他看戏的姬妾拉入战局，一时间热闹非凡，他就是众矢之的。
　　余光中瞧见大皇妃狡黠的笑意，其他人窃窃的私语，计划该是成功了吧！

　　回府后，被三皇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刚想命人将他暗自处决的时刻，太监带着圣旨说皇上召见。
　　果然，大皇子帮他完成了最后的计划。
　　进宫面圣，终于见到心中那人的父亲，神情举止却是像极了的，难怪皇上无论底下怎么闹其实都是要护着主子的了，只是主子他知道吗？
　　向皇上坦诚了计划，但也确凿的指出了三皇子结党营私和贪赃枉法的证据。密函账册他早都趁机偷了出来的，给了皇帝严办的依据。
　　而他，□□宫廷，魅惑皇族，最好的下场该是留个全尸吧。

　　晦暗的房间，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三尺白绫，总算给他留了个完整的身体。
　　想不到前来监刑的是莫离，皇帝待他总算不薄。
　　十八年的点滴闪过，一个个交错的身影浮现，父母兄长，怜珏，同伴，甚至包括害了他一生得土匪头子……
　　还有他……想到他，内心满是苦涩的甜蜜！

　　往事一幕幕，却是痛苦辛酸大于愉悦喜乐，多年轻的生命啊，却看不到活下去的一点希望，他的出生原就是老天的一个错误吧。
　　现在终于要尘归尘，土归土，得以解脱了！

　　放心不下的是在主子府中做侍女的怜珏，想到她每次见到主子时艳红的双颊，眸中的光彩，他知道她和他有着同样的期盼……
　　他应该给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达成她的心愿，也完成自己的梦想吧……

　　将白绫系上房梁，打了一个死结。
　　“莫离，主子说过答应我一个要求！”
　　毕竟是生活一起几年的同伴，莫离眼眶有些湿润，遣走其他监视的人，依然维持冷淡的语调。
　　“你说吧，我定会帮你转达！”始终觉得他是他的一个妹妹。一字一顿的说着，语气中些微带着哽咽，却极力掩饰。

　　“怜玉只有一愿，请主子纳了怜珏！”
　　主子将来会是万乘之尊，后宫佳丽万千，容下一个小小的怜珏，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念着儿时的情分，即算主子不喜，必也是对她不差的。
　　眼中晃过洛小姐绝美的身影，她……
　　请允许他自私一次，两个他最爱的人，他只希望他们幸福！

　　把头套上白绫，见别过脸的莫离重重点了点头，他笑得开怀。
　　“莫离，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昊璇！”
　　别了，所有的痛苦悲伤，奈何桥上饮进孟婆汤，彻底忘记，忘记，包括他呵……
　　来世再不要如这般性子，一定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去爱！

　　“昊璇……”
　　莫离也有如此激狂裂肺的声音吗？泪，顺着放大的瞳孔，滴落在地……
　　眼前白茫茫一片，前方隐约见到父母温柔的身影。
　　爹娘……
　　孩儿终于又见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