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乱红》籽辰

34、闻谙世味

　　石榴一树浸溪红。零落小桥东。五日凄凉心事，山雨打船篷。
　　谙世味，楚人弓。莫忡忡。白头行客，不采苹花，孤负薰风。------《诉衷情》•姜夔

　　平钥朝廷尚文，城中随处可见书斋画馆，行人往来中不管是否真名士，大都轻摇折扇，头带纶巾，一派文人书生模样。因与安钥睦邻，此风尤甚。
　　谢渊眼中划过不屑，这地少国弱还不思强国进取，每日只知附庸风雅，在这乱世之中该是加速灭亡的吧。不过转念似乎又想通了什么，既而笑容浮现。
　　看着前头对什么都好奇的凡书，他目光放柔，这个女子，时而聪颖慧黠，时而娇憨可爱，两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伴，她的一颦一笑如此生动地烙进了他心底最深处。玉面芙蓉天香色，着起纱裙定是倾国之姿吧，饶是男装素衣，依然难掩风情，看到旁人不时痴迷的目光，他一一瞪回去，满意地看着众人尴尬地转头。
　　回过头寻找谢渊的凡书，发现他正背对她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眼睛抽筋么？”
　　狠狠瞪着一名不受威胁的年轻男子，并没有留意凡书的问话。
　　该死的，还不转头吗？
　　凭什么要我转头，美人人人爱看！那男子也不甘示弱的瞪回来。
　　这下可把谢渊激怒了，两人隔着几道人墙遥遥相“瞪”。

　　半晌没有得到回音，凡书顺着谢渊的视线瞧过去，不由大叫一声。
　　“桑南？”那时时含笑的眉眼，那标志性的深深酒窝，不就是曾经虏走她的桑南？
　　那边桑南冲谢渊扬起胜利的笑容，大步拨开人群朝这儿过来，谢渊连忙挡在凡书身前，上下打量，然后放心一笑，嗯，没有威胁性。

　　“洛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大半年没见，您是出落的逾发的迷人了，不过怎么护花使者换了呢？上次那个美美的公子哥呢？”

　　云吗？凡书眼睛有些朦胧，是啊，云，在哪儿呢？为什么伴在身边的不是你，我竟然连你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呢，手不由贴上放着面人的胸口，心中一丝苦涩泛滥开去。

　　突然另一只手被人握住，那暖暖的温度也直接温暖进心里，侧头看向紧握她手的谢渊，褐色如香醇的顶级蓝山咖啡般的眸子也正牢牢锁着她的，浓烈而醉人。
　　这个谜样的少年陪伴着自己走过了最孤单的日子，稀释了对父母家人的离愁别绪，冲淡了对霄云的刻骨相思，一路的同行，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带给她的不止是欢笑，还有些别样的感情，不是对霄云的仰慕爱恋，而是轻松明朗的温情脉脉，却同样涤荡，同样震颤。

　　“这个美少年又是谁啊？洛小姐，这回您的眼光实在是……上次那个公子虽稍逊一筹，但勉强还能跟我家主上相较，他嘛……”桑南啧啧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魔咒，凡书不着痕迹的调开目光，想要把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却反而被握得更紧，牢牢地禁锢……
　　云，我们说好的，不相背弃不是吗？用力掐了下他的手心，也是掐醒了自己，他疼得稍稍放松，她趁机把手溜出来，谢渊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哇哇大叫，只是皱了皱眉头，眼中的一抹受伤让她心也跟着一紧。

　　他却没有再理她，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桑南。
　　“我怎样？”
　　不知为何，拉下脸的谢渊浑身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与姿态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他本来就该如此。桑南莫名觉得有些冷，这种感觉只有面对主上的时候才会有，就是那种天生立于人上俯视众生，让众人甘愿匍匐的气度，上次见到的公子是，面前的他亦如是。

　　“没，您也是人中之龙，与那位美公子不分轩轾呀！听说他位公子是洛小姐的二哥，您可是很有希望的哦！”八卦的桑南不去做娱记实在太可惜了，横了一眼桑南，凡书有些忿忿，遇见他准没好事。不过他干吗改口这么快？她敢打包票他开始一定不是想这样说的。
　　“真的吗？”谢渊听后顿时手舞足蹈“我就知道我与小书书可是天生的绝配，这位公子，承您吉言！小书书，这回你相信了吧？”丢给凡书一个媚眼，他嘴角咧开。
　　“不过，要是洛小姐您见过我家主上，您才会知道真正的真龙是什么样的。您真的不考虑跟我走一趟吗？”看了眼兀自开怀的谢渊，刚才那是错觉吧，他应该只是一个有着好皮囊的普通少年而已。
　　“诶，你是谁啊？回去告诉你那个什么主子，叫他少打我们小书书主意！小书书，你不会抛弃我的，是吗？”拉拉她的衣袖撒娇，又开始耍宝了，无奈的凡书不好意思地瞅了眼桑南。

　　“桑南，这是谢渊；谢渊，他是桑南！至于你们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们自己介绍好了！”替他们互相介绍的凡书发现她对他们的了解真是少得可怜，但并不妨碍他们相交不是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是？
　　“你好，我，嗯，是做买卖的！”桑南率先伸出手。
　　“我嘛，目前属于无业游民，在小书书处白吃白喝！”谢渊也伸出手回握，这样的两只手，以后恐怕再也没有相握的机会吧，谢渊笑得莫测高深。

　　看了眼笑得一口白牙的谢渊，凡书低声哼了一声，他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自己银钱充足，早就把他踹到太平洋去了。她也不懂自己为何愿意任他予取予求，也许是希望沿途有人相随赶走寂寞吧。不可否认，他的陪伴不仅把赶路变成了旅途，也让她的旅程安全了许多，就当请了个保镖吧！
　　“桑南，你为什么会在平钥？你到底是哪里人？”打断不着边际瞎侃的两人，以前就幻想过两人相处的情形必定是爆笑的，如今见到，却是虚伪的让她厌烦。
　　“嗯，做生意咯！我家主上派我来平钥换点东西！”哦？换什么呢？
　　“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着去办事了。谢公子，后会有期！至于洛小姐，我想我们会很快再见的！告辞了！”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凡书没有在意，谢渊却扬了扬眉，眸色渐深。
　　“保重，告辞！”客气地寒暄两句，目送着桑南消失在人群里。他乡遇故知，惊喜的成分不多，惊讶到是占了十成十。

　　无目的地瞎逛了一阵，两人找了家据说当地最有特色的饭馆名唤“饕餮楼”的，敢叫这么个名字，自然应该是美食任烹，诸口皆调了吧。谢渊原就是抱着吃尽平钥美食的目的来的，如今又有就金主在旁，早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凡书满城找饭馆了。
　　行至门口，却见里头已经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了。想起以前说中国人有个习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扎堆，吃的来讲，人多的地方自然东西肯定要好吃过其他地方了，想不到这个时空也是如此。既然来了，就非要去尝尝不可，无奈地在外等了半刻钟，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了位子坐下来。

　　从他们进门直到到他们坐下，热闹的大堂才终于恢复了刚才的喧哗，这么两个风神俊秀的少年是从哪里来的？众人心中同时闪过疑问，两人早已习惯了众人的注视，并没有放到心上，只是一路低调不引人注意的隐到角落。
　　叫来小二，点了几个招牌菜，两人都没有开口，只开始眼巴巴地等着上菜。
　　好容易，四菜一汤尽数上来。凡书一一尝试，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不是菜不好，只是相对于各种精挑细选，综合历代经验所成的各色现代美食来说，古代的菜实在有些乏善可陈。以前在家，她会经常与厨房的刘师傅切磋菜式，家里经常有些新鲜花样出现。后来入宫，因自己独立院子，也经常自己烹煮些想起的食物与霄云分享，想起与霄云的相处，心中顿时柔情万千。
　　只是后来出来了，没有条件弄这些，好在她也不挑剔，也就将就着吃了。这饕餮楼的食物在他人看来或许堪称美味，在她看来也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罢了。

　　奇怪的是一直嚷着平钥美食天下一绝的谢渊也只是斯文地吃着，并未有何溢美之辞。端看吃相，谢渊应该是有着良好的教养，吃得虽快却极是优雅。刚想问他对于眼前食物的看法，就被邻桌的谈话吸引去了注意。

　　“谭兄，有个大新闻，你可有所耳闻？”说话的是一个看似风雅的书生，羽衣缎带，手上的折扇一打，倒有点风流才子的味道，但倨傲的样子却让人不敢恭维。
　　“哦？是何新闻？还望韩兄告之。”回话的也是个书生，但比起问话的书生来却是朴素许多，斯文的脸上真诚的问着，让人颇有好感。
　　周围的人也好奇他们的对话，用询问的眼神看着韩书生，像是满意这种效果，韩书生端起杯子饮了口茶，接着说：“定钥遣使臣来访，与我国签定友好条约……”
　　“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个无人不知的事情有何好说的！”有人表示不满，周围的人也嘘声一片。
　　“不过，像定钥这样的的大国会主动来我国示好，这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我们太子与安钥结亲，这安钥可是只有这么一个韶华公主而已，安钥自然是跟我们一条心了！到时候搞不好我们还能与安钥合并成一国呢……”一个老者的论调顿时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凡书有些好笑的摇头，安王岂会以一大国之尊屈居人下？他是有称雄之野心的，不然也不至于觊觎她家财富了。这些人还真是天真！谢渊只是安静的关注桌上的食物，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不会吧，虽然安钥只有一位公主，但那安王正值壮年，今后的情况谁也说不准，我到觉得我们应该要防着些安钥才是……再者，我平钥常年积弱，在下虽只是一介文儒，但也希望国家能发展商业积累财富，广征兵力，毕竟我国地虽少，但人口众多，农人身强体健，组织起来也是不小的力量……”说话的是那个谭书生，凡书点点头，他到是很有见地，分析得不错，谢渊也放下筷子，看着谭书生若有所思。
　　“这位公子，你也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吧。想我平钥东连安钥，西接和钥，南靠定钥，北对天都才是华钥。任何大国想要攻打我们，其他国家又岂会坐视不理？何况如今与安钥结盟，与任何国家都足以抗衡！”老者的话语再次得到其他人的附和。
　　“这样才正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啊！无论谁打我们主意，首先遭殃的都是我们平钥啊，你们，唉……”谭书生还想据理力争，但却无人理睬，都道朝廷不操心，他又何必瞎琢磨？他一口饮尽眼前的苦酒，慕然生起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叹了叹气，一个人拿着酒壶走到一侧角落独酌。而一直盯着他的谢渊却是眼睛晶亮，粲然耀眼，跟凡书说了声“内急，我去去就来”后也跟了上去。

　　“各位，各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大家听我说！”韩书生看着局面失去掌控，连忙夺回注意力。七嘴八舌议论的大家又重新好奇地望着他。
　　“你们可知道他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得意地看着众人摇头。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众人看着不急不慢卖关子的韩书生，着急问道。
　　“就是一匹马而已。有了这匹马，定钥愿与我国签定世代友好的条约，永不来犯！”
　　“什么？就一匹马？这太简单了，只要我们有，给他们就是了！”
　　“这定钥的人莫不是疯了不成？他们到底打什么主意？”
　　“不管打什么主意，这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不是？”老者的话再次得到一致同意。
　　“你这消息可靠吗？”有人表示怀疑。

　　“那当然……”韩书生骄傲的昂起头“我娘亲可是太子的奶娘，父亲是太子府内总管，这说出的话还有假？要不是过几天就要张榜公布了，我可不敢随便非议！”
　　“那是，我们怎么忘了韩世兄跟我们不一样，您可是太子爷面前挂得上号的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哪！”一旁有人拍起了马屁。

　　对众人的马屁颇为受用，韩书生与周围人相互寒暄。许是多喝了几杯，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大声嚷嚷着：“再告诉你们一个大消息，太子妃有孕了！明天即会诏告天下！”
　　“啊？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是啊……是啊……”众人像是自己有孩子了般兴奋。

　　独自倾听的凡书此刻也露出会心的微笑，虽说在中途下车，但她却仍然是按着韶华的车銮路线也跟着进了平钥，也许冥冥中老天爷也让她来确认救命恩人的情况吧。蓝沛应该待她极好的吧，短短几个月就有了身孕，她，应该是幸福的吧！

　　在店内一片嘈杂，众人又开始聊起风月琐事的时候，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焦急地冲了进来，直奔到韩书生跟前，大声而喘息得说到：“少……少爷……夫……夫人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