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清》涂尔听

1、亲事

　　四月，北原首城湛阳。

　　初春带来的清风涤荡湛江两岸，两岸整个春日都弥漫在鸟语花香之中。世家少年郎策马在古城道上竞技，鲜衣怒马，好不风流；花季少女三五成群，踏青郊游，巧笑嫣然，活泼可爱，灵动十足。转而又步入初夏，依旧暖风徐徐，阳光温柔依旧，人们换上轻便的外衣，开始每天的活计，整个湛阳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湛阳，这座西洲平原之上的锦官之城，宏大，辽阔，富足。凝聚了无数代湛阳人民血汗与智慧的结晶的湛阳，是顾氏家族十数代人的心血；而顾氏，俨然成为北原第一世家。

　　高大雄伟的城墙围着内里星罗棋布的大大小小的坊市，星星点点，东西错落，南北对称。宽阔的大道如道道利箭长驱直入，将城市分割开来，去交汇于一点，整个湛阳的中心，北原大都督府。

　　而近日，湛阳城迎来一件盛事。如今，湛阳城中处处张灯结彩，随处可见的喜庆红色的彩带，夹道的鲜花一直从大都督府铺延到城门外的湛江。上千绯衣甲胄的北原军将士列阵排列至永定门口，铁甲威凛，持槊而立，甚是威风。位于将士身后的百姓不敢越过由将士组成的防线，但又抑制不住爱看热闹的心，纷纷驻足观望，只盼着都督府的迎亲车队快快驶过。因为按照北原世家的婚嫁习俗，世家嫡子娶正妻时是要撒红钱的。

　　“真是好大的气派，听说是侯爷的世子娶亲。”百姓甲。

　　“那可不，女方也是身份不俗，是都安提督的女儿安思若，也是北原第一美人。”百姓乙。

　　“顾世子不过二十，又是俊才非凡的，兰亭玉树之姿；安大家也是冰清若神，可是金童玉女之作。”百姓丙一脸赞叹。

　　“可安大家只是庶女，怎么会嫁给世子？”世家最重门第。

　　“好了好了，快看，世子的迎亲车队过来了。”

　　不远处，白马良驹之上，端坐着一名红衣青年。面容俊逸，温润如玉，火红的衣服更加映得人越发清朗，挂着温和而安然的笑，让人见之心然。顾世子顾琮身后是八人抬的轿乘，挂满了由西域传过来的结缨草，甚是美观。结缨草，寓意夫妻恩爱，相结永生，一世不离。

　　水波宽宏的湛江两岸，一只一只的花船从岸口一字排开，不见尽头。这也是北原的最高婚仪，女方从湛江尽头的姻缘庙乘坐花船而来，男方则从本家嫡系之中挑一位十岁的孩童代新郎迎接新娘，名为头迎。十，则寓意“十全十美”之意。

　　湛江岸口，立着一个十岁的小郎君。火红的锦衣穿在身上，腰带上缀一块白玉，隐有光华流转。粉白的小脸，晶莹如玉的肌肤，略有婴儿肥的小胖脸此时却是硬生生板着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由喜爱得紧，原本就可爱的小人显得越发可爱了，让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好好揉揉小脸。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红米团子似得。这是顾家嫡子，十一郎君，顾祾。

　　顾祾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家小侍从的袖口，满满的都是渴望。小侍从见了，硬生生忍住从袖口掏出糖糕的冲动，轻声安慰道：“公子再忍忍，等新娘来了就好了。”

　　一听“新娘”二字，顾小郎君就憋住了，立马摆出“我很坚强”的样子，“我知道的，今天是二哥成亲的日子，我要帮二哥接好二嫂。”

　　说完，见小侍从顾一一副赞扬的样子，眼中止不住的自豪。

　　又过一炷香时间，顾祾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怨念，二嫂怎么还不来，我肚肚都饿扁了。晶晶亮的眸中可怜兮兮的神色，看得顾一都不忍心了。要是迎个亲能把自家小公子饿成这样，夫人就不会同意了。

　　“花船来了！”有人大喊。

　　远远地看见划船出现，轮廓一点一点清晰，顾祾的笑容就一点一点扩大，眼中尽是欣喜好像看见了心爱的糖糕。在新娘被扶下船的时候，顾十一迈动他的小短腿，蹦哒到了安思若面前。

　　安思若第一眼，顾小郎君的可爱样子就入了眼，也入了心。盈盈美眸中，一泓清水，映着这孩童的模样，声音清冷而不是温和，仿若流水潺潺般流入了顾祾的心。“十一郎君。”

　　阿嫂的声音这般好听，顾祾想着。比父亲弹得琴还好听。

　　抬头，看到了眼前的女子，美丽，超然物外，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清冷的仿若世间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一身红衣飘然而立，白玉般的容颜上，幽冷如月。曲线完美的下颚光滑尖俏，似有流光浮动，莹润的耳垂上挂着两个白玉耳饰。盈盈俏丽，宛若红莲初开，婉转人间绝色。

　　顾祾似是着了迷，他还没有见过像阿嫂这般好看的人物，就是母亲也稍逊两分。突然很懊恼的想到，阿嫂嫁给哥哥了，觉得二哥好像配不上阿嫂了。因为二哥长得没有那么好看了，至少和阿嫂比起来。

　　顾小郎君，你二哥要是知道你说他长得不好看，一定会哭晕在茅房的。一向被标榜美男子的顾琮，从来就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定了定神，顾祾伸出他的小手，牵住了安思若手中的红绫，扬起笑容，“阿嫂，我们走吧。”
　　安思若勾起一丝弧度，美眸中漾起笑意，就随着走了。

　　大都督府，顾祾完成他的任务之后，嚷着要去吃糖糕。临走之前，回眸看了一眼盈盈而立在大堂中央的红衣女子。

　　清冷，孤傲而淡漠，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美，很美，惊心动魄。

　　很久以后，当顾祾也穿着大红的新衣站在灯红绮丽的礼堂之上之时，回想起那一幕，那一抹浅笑，依旧的惊心动魄。却回头，另一佳人俏立身旁，风华绝代的脸上却挂着魅惑的笑容，勾人心魄而毫无违和。那时，他才懂了一些。只是，却是有缘无分。

　　顾一拉着小郎君的手，唤回了他的心神，“公子，公子……”

　　顾祾回神，露出笑容，“我们去吃糖糕吧！”

　　由于顾祾还小，又有一般小孩子的爱好，爱吃甜腻腻的糖糕，顾家主母担心吃太多会有蛀牙，就下令一天只许吃五块。为此，小公子是撒娇耍赖都用上了，就是不管用。

　　“公子，公子，已经够五块了，多了多了！”顾一急了，想把顾祾多拿的糖糕放下，但顾祾死死抓着就是不放手，顾一也不敢伤着他，没敢使劲。

　　顾祾死死抓着糖糕，由于太用力，小脸有些红，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带着一些狡黠，“不会被娘亲发现的，今天二哥成亲，娘亲没有空闲，不会管我的。”

　　“不行，公子，就只能拿五块，五块！”顾一劝道。

　　“我不！”顾祾哪能放过今天这个机会，趁顾一不注意，抓了两大把糖糕跑了。

　　“公子，公子，你回来，回来……”留下顾一的疾呼。

　　都督府，晓微院。

　　这是北原大都督、安西侯，顾家现任族长顾沉的起居之处。

　　顾沉今年四十有三，剑眉星目，面容硬朗，面有虎须，身形高大，有着军人特有的铁血和强硬。一股无形的威势，这是久经沙场的杀气，叫人见之心生畏惧，望而生寒，不敢直视。只是今天他的嫡子成亲，换上了暗红色的喜衣，平添了一股喜庆之色，较之平常和蔼温和。

　　“如今玉成已成亲，朝廷那里，我打算向圣人递交请封玉成为世子的折子。”顾氏嫡长子顾琮，年二十，字玉成。

　　而端坐于他对面的是一雍容华贵的端庄妇女。顾氏家族现任的族长夫人，李端华。

　　出身广陵世家李氏的李夫人，如今方四十，饶是已步入中年，可因面容保养得甚是好，加上年轻时风姿修容、名倾天下的绝色容颜，到如今却依旧风韵不衰，只是岁月的加持让她更添了成熟风采，显得愈加的美丽华贵。

　　“也是该消了不安分人的心思了。”顾主母抿了一口茶，淡淡道。

　　顾沉不语，拧着眉。他也知道族中那些人做的勾当，无非是为了世子之位。早先年，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导致顾琮出生之时先天不足，十多年来不能够修炼。家族中的不安定分子一直明里暗里做些动作，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但嫡子不能修炼一直是他的心头之患。

　　幸而，这个心头之患已经解决了。

　　“哼，顾横山，我告诉你，你别去招惹我儿子，这时候才想起不会太晚了吗？”顾主母眼波微转，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生出怒气，严声警告。

　　别以为她不知道，前天是谁差人送来的盈流白玉。今日若不是阿祾说是二哥成亲拿出来佩戴，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盈流白玉，产自北方昆仑山脉，是极珍稀的玉种之一。顾家用作身份的象征，只有顾氏嫡亲血脉方可佩戴。

　　顾沉不语。

　　见他沉默，顾主母一挥袖子，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记住了，他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良久，传出一声叹息。那件事，确是他做错了。

　　而顾祾抓了大把糖糕溜走了之后，路过前厅，看见大厅里一堆人，闹哄哄的，二哥也在里面，眉头一皱，撇下嘴，很不高兴。突然想起，二哥在这，那是不是可以去偷偷看新来的阿嫂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去，阿嫂一个人在新房里一定很无聊，自己该去陪陪她。

　　小身子一闪，便很欢快地跑去了。那是顾琮的居住地静思院的所在方向。

　　静思院处在都督府较偏僻的地方，是开始的时候考虑到顾琮身体弱，便辟出一处清静之处，以便安养。而今，这清静之处，倒是对了安思若的心意。

　　而现在，她所在的房间是距离静思院主卧也就是顾琮的卧室偏远的一个独立的小院落。

　　她今年也就十八芳华，到了嫁人的年纪就嫁人，正好随了二娘的意。不过，嫁到顾家，也是意料之外，想来，大娘该气疯了吧？

　　“小姐，是否要洗漱？”这是她的随身侍女，适意。

　　“嗯。”安思若颔首，褪去一身的红衣，换上了平时所着的素色的衣裳，更衬出一股清冷薄凉的仙气来。立在窗前，修长莹白的纤纤玉手捧着一捧清水，以水濯面。接过适意早已准备好的干布，细细擦拭面容上的水。

　　适意退出房间，轻轻地掩上了门，只留一室幽香。外面，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安思若喜静，手捧一本书坐在案前细细研读，伴着丝丝清凉的兰草香气。本静谧的院子里，突然响起孩童的声音，引得她移出神思。

　　“姐姐，我要进去看阿嫂，你别拦着我。”清稚的童音。

　　“你是哪位小公子？这可是新婚之夜，可不能来找新娘子的。”适意看见这个粉嫩粉嫩的可爱的小孩子，十分喜爱，问道。

　　顾祾本是去顾琮的房间去的，却不见人，便到处找，直至找到这来。

　　新婚之夜不能找新娘子吗？没有人跟他说过耶。可是，他拿了好多糖糕来，不能给阿嫂吃，好可惜的。娘亲说过，不能浪费的。

　　适意见眼前的这个孩子一张婴儿的脸上尽是纠结之色，不由得在心里直呼“好可爱，好可爱”，忍不住伸出双手往顾祾脸上揉去。

　　小脸好多肉，好可爱啊！这是怪姐姐适意的心声。

　　小顾祾被蹂躏着小包子脸，很不高兴了。这个怪姐姐好讨厌，一见面就摸我的脸。他的脸，只有娘亲可以摸得，其他人一律不可以的。

　　“唔，你，这个……怪姐姐，快，快点放开我……”顾祾挣扎的，可惜人太小，反抗无效。

　　怪姐姐？适意皱了皱眉，“不是怪姐姐哦，是适意姐姐。”

　　终于，趁适意分神的时候，顾祾从魔爪中逃脱出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你这个怪姐姐，请不要随意地揉我的脸，会变成包子的！”

　　安思若踏出房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清泠的月光下，红衣近妖的孩子，鼓着脸，神色羞恼，像被惹急的兔子一样，就快要跳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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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粉嫩粉嫩的顾祾，星星脸，“阿嫂，你为什不吃糖糕？糖糕不好吃吗？”

安思若无奈，“阿祾，你看看糖糕都成什么样了。”
顾祾松开手心，手里黏糊糊的，糖糕都被捏碎了……
哼，都怪那个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