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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节雁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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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戟——”少年自信地笑,状似随口答话时揭开了包袱。“你曾经找这个?”
包袱的面料已经被打湿了,里面还包裹一层白棉,他小心地揭开湿透的棉布。
底下是一个竹盒,盒与盖之间的空隙封上了一层蜡。
姬宣城心下失望。
他确实是找一支戟——古神器三节雁戟。
且不论这个少年时如何得知;起码,即便不是太子之位,若找到三节雁戟也能是一点安慰。
可——世人皆知戟是长柄枪尖,而这个竹盒四方状,要说里头是把刀子还有可信处。
这个孩子,连他都敢耍。
少年还是毫无戒备地笑,递上竹盒:“给你。”
不如自小到大身边规矩有素的仆从,他没有下跪,没有双手奉上——只是坦坦荡荡一个递送,一句给。
在曲阜城,连平民家的孩子都知道赠物要说声请,何况,对象是位国公子。
姬宣城想,这像是一个自小被宠溺的小少爷,被惯得全无礼数,做的每一件事都如同理所当然,更不知天高地厚。
姬宣城表面神色无异,伸手接过竹盒时幅度忽然一展,覆上少年持盒的手背。
少年一怔。
那手确实是柔若无骨,滑腻如绸,教人忍不住想,要是将这双手的主人拥进怀里,会是怎番温香软玉。
姬宣城思及冷笑一声。蓦地扣住他的手,一擒一扯,将他连人带着竹盒拉过来,少年惊呼,手里竹盒没握稳,啪地落地,他慌忙俯身要捡,姬宣城已经欺身而上,牢牢地锁住他全身。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面对而立,双方脸颊靠得极近。
然而这丝毫不暧昧旖旎。少年已经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杀气。
他张了张口,无措地嗫嚅着想说话,可是姬宣城动作不停,行云流水一般狠狠一扯一送,毫无怜香惜玉可言,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他原本就是浑身湿透,现今摔个狗吃屎,更加的狼狈。
但是居然依旧美丽得宛若……蛇蝎。
姬宣城就看他趴在地上连声轻咳。
这人身子不如想象的绵软无骨,是实在的柔韧、纤细、有致。
连摔在地上的样子都不能折损那副身子每一块骨节的交错有致。
姬宣城冷声道,“你是谁?私通铁沿司、擅闯行尘舍、假冒神器,所图为何?”
“这……什么啊!”少年瞪着眼睛咬牙爬起来,“你这人有病不成?”
姬宣城冷眼瞧他,“可还有话说?”
“擅闯这里我认了,我逼不得已!”少年恨声道,“可是我不认识那什么铁沿司,我今日头一回知道的这人,更不明白他为何放我进来!”
说得有理有中气,毫不心虚。——然而,心怀不轨的人说辞大多一致。
姬宣城意兴索然,回身坐下,想招人将他拖下去。
少年这时梗了脖子了厉声续道,“……公子维,你摔上古神器,不敬神物,怪不得天不待见你,不让你当天子!”
这最后一句犹如导火线,姬宣城眼底霍然染了血色。再次站起,大步下了台阶,在细雨中将他使力捞过来。
“本宫不敬神物?”他还是惯于昔日太子时的自称,“你要冒充可也用用心思,三节雁戟是否能是这等样式的盒子能盛?!”
少年这下听明白了,气得发颤,道,“你也知道这戟器叫什么!三节雁戟!!”
他箭步上前,俯身捡那个盒子,小心翼翼的拍了拍雨露,慢慢打开。
那是一件兵器,通身漆黑如墨,折分了三节,并列在一起,确实是正方棱角的模样。置于竹盒锦缎之上,各自断口处都有鱼丝衔接,第一节枪尖锐利,最后一节系着乳白月牙的蕙绳,透得一身漆黑宛若冬眠的毒蛇。
姬宣城有些轻颤,涩声问道,“你从何得来?”
“这你莫要问。”少年见他一脸震愣,意气地仰了仰脸,“你只管自己瞧,是不是真品?”
他说着真是将竹盒递到他跟前,送到他眼里。
全天下从武林到宫廷都在寻的三节雁戟撞进了视线。方才所有的争执都对它毫无影响,它静静躺在绵缎之中,剑气内敛安详。
姬宣城甚至以为,多看几眼,世事繁华便将要顷刻散尽。
是真的三节雁戟。
危险,深沉,内敛,毫不凌厉,但是天生没有人敢小觑。
只是这个年少的孩子从何得来?
姬宣城看他面容,极精致小巧的一张脸,意气、而灵黠,几斯动人。
少年再次说了话,“我把它卖给你,你要否?”
“……素习,取一万两来。”
“喂——”少年嚷起来,“谁稀罕你几两银子!我要卖给你,你得供我好吃好喝,还要教我武功,保我性命无忧,就算有行杀刺客,你也必须保住我!——期限是我有能力自保为止!”
这下姬宣城诧异。
他要应了,是笔不赔的买卖。
一万两,在平民人家眼里犹如天价,对绝大多数达官贵人而言也能引起觊觎垂涎。
而养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就算是养一辈子,只要用的一直粗茶淡饭,粗衣麻布,也费不上一万两。
教他武功;在还未摸清他的来路时,姑且不提。
而刺客——这也是他诧异的地方。
这个小孩子,还能惹着什么仇敌不成?
姬宣城眯了眯眼。三个讯息。
这孩子不稀罕钱,练武便是能吃苦,以及——也许,他想用古神器换的,只是自身安危?
少年这时又笑:“不过,我说的你最想要的东西,可不是这支戟。”
刚下了定论这孩子不简单的姬宣城兴趣盎然道,“还有比古明器更要的东西?”
“有——我给你做桂花酥!”
姬宣城失笑。
他自然不该指望这个少年真的能把储君之位还给他。
太子维与公子衍相斗十八年,一朝倒台,朝堂上下归顺公子衍,太子维彻底失势。
太子之位一经易主,已经无可挽回。
只是没料到这个少年的答案……他还缺了厨子不成?一块糕点?
少年看出来他不以为意,只是问他:“殿下,敢问您的母亲,多久不曾给您做糕点了?”
母亲。
姬宣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做一份糕点不算易,做糕点的人更是要费心思。
会给他做糕点的人,就是为他费心思。
而这个少年的意思,是母亲的关怀。
他的母亲,后宫第一人的贵嫔瑶尧,利益熏心,怎么可能给过他一点关怀。
少年狡黠一笑,道,“你让我跟着你,我天天给你做糕点。”
姬宣城现在可以将这个少年捆两个耳光,甚至直接押下去。
因为这一句话,已经涉及了国公的家事。
少年以贵嫔不关怀儿子为引,提出可以替代她,给予她亲子那一份关怀。
他与这少年只是初遇,这一句话纵使不论国主威严,也是唐突至极。
只是姬宣城蓦然心里一暖。
不管是太子维还是现今的公子维,都不缺糕点,也不缺做糕点的人,却偏偏缺一个这么直白胆大的人。
他沉默半响,伸出手,少年忙不迭将三节雁戟放到他的掌心上。
姬宣城掂了掂,问道,“你讳何?”
“这你也别问。”
姬宣城刚起的一点松懈立时燃尽,警惕再起。
这少年古怪的地方,就是总不提有关自己背景的事。
——他的来处、雁戟的来历、名讳……
“一个没有来历,连名字都要遮遮掩掩的人,我怎么信你?”
“你……你是堂堂王子,怎么还要怕我一个平民?”少年梗着脖子道,“多没出息。”
说太子维没出息的人,天下绝无仅有。
激将法。
姬宣城失笑想,这孩子就有些小聪明罢了。
他也许并不介意陪这样一个钟灵毓秀的小美人过几招。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姬宣城阖上竹盒,越过少年,朝院门走。
“赌什么?”少年趋步跟上,“啊不,不管赌什么,我先给你做桂花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