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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湖意未休 ...

  •   朱七七极不愿沈浪离开。
      但她看到沈浪的眼神,知他决心已定,明白自己没办法了。
      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她再怎样任性胡闹,只要沈浪一个微笑,一缕温柔,她就立刻软化下来,乖乖站在他身后。
      张爱玲说,爱上一个人,看到他时,就会觉得自己低下去,低下去,一直低到泥土里,偏生心里又是欢喜的,便从泥土里开出花来。
      朱七七不认识张爱玲。不知世上有人如此精妙而令人心疼地总结了人在爱里的样子。她是个富家小姐,历来骄纵任性,随心所欲,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为此捅了不少漏子,但她不怕,因为她有沈浪。

      总是微笑着,宠爱着她的沈浪,现在正以她丈夫的身份伴在她身边。夕阳照过来,行走在他投下的影子里,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朱七七突有一种惶惑。她想起很多往事,想起自己曾在青春的荒原上拼命奔跑,就为离这个青衫男子近一些,再近一些。她用力笑闹着,大声呼喊他的名字,终于扑进他怀里,浑然忘记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那个曾与她订下婚约的王怜花。
      他微笑着搂住她,两人身影融在一起。王怜花眼神一黯,沉沉孤独将他隔成另一个世界。朱七七眼角余光扫到王怜花的孤寂,怒放的喜悦微蒙上一层忧郁。
      她不知道的是,沈浪也看到了,脸上一贯的微笑忽有些不自然起来。

      朱七七是可爱的,每个人都宠着她,四个当世最好的年轻男子都爱过她,沈浪、王怜花、熊猫儿,还有金无望。她美丽活泼、聪慧热情,还有一点无厘头似的癫狂,言行总能给人别样惊喜。这样的女人,简直能要男人的命。
      所以,当这晚四人聚在一起,沈浪宣布要同王怜花去趟中原时,朱七七心里转过无数想法,最后无可奈何地说——
      “沈浪,你真要和王怜花去中原?把我和熊猫儿两个人丢在岛上?孤男寡女的,要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回答她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隐身黑暗中偷听的黑衣人差点笑出声来,他觉得朱七七真是可爱。

      次日晚,三人出发了。
      船行在漆黑的海上,头顶是点点星光,四周一片昏芒。
      黑衣人立在船头,凝望远方。王怜花走至他身边,笑道:“《山海经》载:渤海东有归墟,百川之水流入,深不见底。现在真像走在无底深渊中。”
      黑衣人微笑:“我若要带你们入深渊,何须等到现在。”
      沈浪站在王怜花身后,闻言心里一动,看着他道:“兄台的方术好厉害,四周无风,这船依旧行得迅捷如飞。”
      黑衣人微笑不语。王怜花发阵呆,忽问:“你说不能改变既定的江湖规则,若变了会如何?”
      “……肆意改变江湖是很可怕的。”黑衣人皱眉,“不少江湖曾被不负责任地改变过,现在都摧毁了。”他摇摇头,看着远方不语。
      见他似乎不愿多谈,王怜花也不再问。

      黑衣人想起往事。
      事实上,曾有一个混乱的时期,绝大多数江湖惨遭毒手,被胡乱修改,包括这里。
      那时,这江湖遇到了个混蛋。那人将熊猫儿改成快活王手下的酒使,还硬塞了个女人给他。他抹杀了金无望的存在,将朱七七变得丑陋而头脑简单,只会惹祸。而沈浪住在深谷,没事儿就飞上飞下,最大特点是在人前撒娇和翻白眼,他不徘徊在白飞飞和朱七七间当中,最后还在白飞飞墓前立了块碑,上书爱妻之墓。
      而王怜花……
      黑衣人看看身旁立着的人。俊美风流的王公子在那里边看起来足有三十五岁,面目狰狞,头上顶个发光的冠,恍若萤火虫的屁股。他既坏且呆,毫无灵气,还没事就撕心裂肺、嘴歪眼斜地高喊自己不是快活王的儿子。
      微微摇头,黑衣人暗叹口气,还好,那段混乱的岁月已被埋葬,扭曲的时间也修复到了正轨。

      三人默默无语,不知站了多久,东方微微发白,遥远的海平面上隐约出现了一丝陆地的轮廓。
      “沈大侠,王公子,”黑衣人忽道:“等船靠岸,咱们就算正式入了江湖。此后我便只是凡人,无法再以奇术相助二位,江湖险恶,望多加小心。”
      沈浪闻言,微笑道:“多谢兄台提醒,沈某明白。”
      王怜花对黑衣人道:“这便是你说的江湖规则?对了,怎生称呼你好?总不能一直这般你来你去的,遇到对手,也好报个名号。”
      “你想怎样叫都好。”黑衣人朝他微微一笑,对此并不在意。
      “青玄。”王怜花笑道:“李义山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我困守海外孤岛,若无你这只青鸟,如何回得到中原?”说到此,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嬉笑道:“加之你这一身黑衣,青玄二字,可不正妙?”王怜花少年风流,阅过几多春色,此时天色渐明,陆地在望,他心下欢喜,口头上不由轻佻起来。
      黑衣人摇头轻笑:“谁是你的青鸟,王公子果然不减风流本色,连我都调戏。”
      沈浪负手立在一旁,看他两人说笑,面上仍淡淡微笑。

      此时红日高起,云霞初照,朝阳映得海面上金鳞片片,绚烂生光。东边天际一袭紫云华彩辉煌,隐有紫气东来之势。阵阵海风刮过,让人胸中一片爽朗。
      船未靠岸,王怜花便飞身跃下地来。青玄道:“此处是江浙一带海边,前去二十里有个市镇,咱们可过去买马,再一路逛回洛阳,两位意下如何?”
      沈浪点头,王怜花亦未反对,三人便向那方行去。

      到得镇上,时候已近正午,三人找间店用过午饭,结帐时问了掌柜马坊何在。
      见有客上门,马坊主人苦着脸迎出来,拱手作揖地连声直道对不住。
      “主人家,怎说对不住?”青玄笑问。
      “哎哟,列位公子来得不巧。”这马坊主人四十来岁年纪,一身青布衣衫,腰里别着鞭子,肩头搭了块白布巾子,苦笑着对三人道:“前日里来了队军爷,说要追捕什么苗疆妖人,扔下两锭银子就把我这儿的马都牵走了。”
      三人闻言,心下微微失望,正待转身离去,王怜花眼光四下一转,忽冷笑道:“你这老头好不规矩,竟敢当面撒谎。”
      店家一愣,嘴唇动了动,刚想反驳,王怜花手指轻弹,只听“当”一声轻响,店家身后木柱已被一物击穿,他面上也多了道血痕,鲜血顺伤口缓缓而下。
      这店家栖身小镇,一辈子只会做生意,何曾经历过这等阵势。见眼前这俊美公子手指一动就是杀招,登时吓得腿也软了,战战兢兢地朝后退去,口中结结巴巴说道:“公、公子饶命,小的再不敢骗您……我,我家里还有两匹马,都是家里人自用的,您,您不嫌弃就拿去吧。”
      “哼。”王怜花冷笑:“牵出来吧。”店家闻言,忙不迭的转身进去牵马。
      沈浪微微摇头,笑叹口气,“王公子,这可非侠士所为。”
      王怜花瞥他一眼,笑道:“沈大侠既是侠士,那我同青玄骑马先行一步,你慢慢走,我们在杭州等你,如何?”
      青玄低头暗笑,沈浪微笑摇头,不跟他斗嘴。

      正是暮春时节,三人策马而行,但见碧草连天、繁花似锦,莺啼燕唱、垂柳依依,桥下一湾逝水,天边几缕飞云。渔家女子泛舟碧波上,穿梭莲叶间,嬉笑着唱起采莲谣;蓑衣老翁悠然自得,一竿一篓端坐河畔。待入了杨州城,更觉暖风拂面,吴侬软语欲醉人。
      这番盛世景象繁华绮丽,与海外孤岛全不可同日而语。一路看来,王怜花愈加满意自己离开海岛的决定。他此时精神振奋,神采飞扬,与岛上死气沉沉的样子相比,直如换了个人一般。

      日影西斜,三人进了杨州城闻名的醉仙楼,小二将人带至二楼临窗的桌边坐下,殷勤张罗酒菜。
      青玄与王怜花谈笑,将自己于时间旅途中所见的精彩风流段子,声色并茂地讲出来。沈浪微笑着沉默不语,只一杯杯的喝酒,并未加入两人谈话,眼睛却不时扫向王怜花。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阵杯盘落地之声,伴着店小二唯唯诺诺的道歉,听一人怒道:“你们醉仙楼是什么骗人的玩意儿?!我家主人要点的东西竟一样没有,难道你们这半年多来的名声鹊起、食客如潮,就是靠骗人的鬼把戏?”
      “客官请息怒、息怒。”小二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小店绝非有意为难两位,只因咱们这儿的厨娘子忽然不见了,这些独创菜式只她做得出,所以……”
      “你爷爷的,还敢废话!”那人暴喝一声,站起身来照着小二脸上就是一巴掌。他出手迅捷,掌带风声,显是有功夫底子的。这店小二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子单薄,给他这一掌打得站立不稳,趔趄着向后退去。
      这人哈哈大笑,抬腿一脚,狠狠踢在他肚子上。小二被踢飞,身子向后哗啦啦撞翻了一堆桌椅,重重摔落在地,肩膀抽搐了两下,仰面朝天躺着不动了。

      奇变陡生,满楼食客皆鸦雀无声,纷纷停了碗箸,扭头看向那处,几个胆小的早已离了席位,悄悄顺边儿溜出去。沈浪三人听得响动,早已将那边形势看了个透彻,这打人汉子言行粗豪,武功也不过三流。

      楼下店家听得打闹声,慌不迭地爬上楼,一见上边景象,唬得脸色煞白。

      “我说你真是个粗人,跟小孩子动手做什么……”大汉对面坐着的中年文士捻须摇头,手上扇子指着他笑道;“咱们来吃的是这醉仙楼的雅菜,你却这般粗鲁,唉。”
      叹口气,这文士转头朝店家笑道:“我说掌柜,你这醉仙楼靠一桌‘花事雅集’赚尽了扬州城的银子,怎的我们一来就没有了?”
      店家浑身抖如筛糠,面上勉强赔个笑,又跟哭似的。
      文士闭上眼,缓缓点头道:“这花事雅集,每道皆以花入菜,像用鸭肉和丁香花制的‘天香引’,用茶花、芥兰和虾仁制的‘沉醉东风’,还有望湘人、霜天小角、寻瑶草、杏花天影……呵呵,当真清雅脱俗,品味风流,我家主人可仰慕已久啊。”

      王怜花本在低头饮酒,听这文士所言,忽浑身一怔,回头盯着那几人细看。沈浪一直留心着他,见他此举,不由靠近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王怜花看了两眼,转头对二人道:“那人的话,让我忽然想起件往事。”
      往事?沈浪不语,只专注地看着他。

      三人功夫皆远在楼中众人之上,耳力亦胜过常人良多。王怜花低语道:“十一年前,我随母前来扬州剿灭一个开罪了云梦山庄的仇家。我们杀光这家上下百口,却有人出面请母亲放过这家的厨子,我不清楚这人是谁,但母亲竟卖他面子,当真把人放过了。这人便以一艘百年黄香木做的古船和一把焦尾琴相赠。恰逢中秋,母亲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奈在扬州。当晚便领着我们在这船上弹琴、赏月。”
      “风雅。”青玄赞道:“云梦夫人果非凡俗女子,想得出这‘乘百年船、听千古琴,赏万古月’的风雅集会,佩服。”
      王怜花朝他摇头:“不仅如此,那人命被他保下的厨子为我们做了一桌中秋宴,那菜……”斜眼看向那方,他冷笑:“菜的名字、做法,都与那人说的一般无二,更有摸鱼儿、解语花、澡兰香、点绛唇等等。不过,那厨子当晚来跪谢我们时,说这些菜色均是他自创的,天底下没第二人会做。”
      沈浪给他斟了杯酒,笑道:“即便那人非普通厨子,往事如风,你我既已退隐江湖,王公子何须介怀。”
      王怜花微微点头,举杯一饮而尽。

      那桌上犹未平静,方才打伤小二的大汉朝店家吼道:“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我家主人可是当今驸马堂弟,已封了侯爷……”
      外边街上忽然一阵喧嚣,只见一辆黑色马车疾驰而来。这车长宽皆是寻常马车的两倍,通体皆由漆黑乌木制成,上头走了十八道清漆,明铮瓦亮,夕阳中竟暗暗泛光,车身四角雕着奇特花纹,似非中原风物。车由四匹一模一样的骏马拉着,均是乌骓踏雪的西域宝马,正朝这方驰来。待得近了,见到的人无不大吃一惊——车前竟无人打马,四匹马却和有人拉着一般,到了醉仙楼前,便规规矩矩地停住。

      街上和两边铺子里的人都看呆了,不知这车里会是何等人物。忽听咔嗒一声轻响,车门打开,一人从车中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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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湖意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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