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莲旧梦》流斐

11、只影独身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他问：“你是谁？”
　　“你不可能不记得我的，永真，我是羲衡。”羲衡忍住上去抓住永真的冲动，但眉毛早就已经拧成了一团。
　　“我不记得我认识你……羲衡？”永真自己看看羲衡，确定地说，“我真的不认识你。”
　　羲衡无力地向后退了几步，神情黯淡，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开玩笑的吧。
　　不可能，不久以前还躺在自己怀里安睡的人如今竟说不认识自己，就算天下的人你都不认识也不该不认识我，就算你忘了所有也不能忘记我。
　　怎么，又回到了从前一个人的日子了么？
　　“你说过，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所以，你也一定不要离开我，一定不要’。”羲衡垂下去的手已经没有力气握住任何东西，“你都不记得了？”
　　“你说话真的好奇怪，我都不认识你，怎么会对你说那样的话——你说我是天帝，那么你呢？”语气忽然的冰冷仿佛二月的飞雪，永真脸上的睡意全无，直直地盯着羲衡。
　　羲衡愣了半天，忽然从嘴边挤出一丝苦笑，衣袍一甩单膝下跪道：“天界神君羲衡，参见帝尊。”
　　“原是羲衡神君，羲衡神君趁本座熟睡之际进入寝殿，有什么事么？”
　　完全不是永真的口气，羲衡甚至连永真的一点影子都找不到，心上曾经构建起的他和永真的美好世界，仿佛已经随着永真成为天帝的那一刻已经崩塌了。
　　“听闻天帝仍在昏迷之中，微臣特来探望。”自己竟也把这些繁冗陈杂的话信手拈来了，多可笑。
　　“本座已经无事，明日便可进行朝觐了。”永真道，“羲衡神君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便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

　　门外碧华宫的小仙娥见羲衡出来，立即道：“神君大人，南海苏太子说，他会在碧华宫等着神君大人。”
　　“他没走？”羲衡道，“正好。”
　　有太多的疑问想问清楚了，他没走就正好。羲衡想，不能再这样顺其自然漠不关心了，有些事他必须要弄明白。

　　“怀宿，你告诉我，虚泽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说让我离开永真？”羲衡回到碧华宫刚一见到苏怀宿便不听地问，去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苏怀宿的神情越发不对劲，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这些……你……不……”苏怀宿手中的折扇忽然掉落，整个人直接向后栽了过去。
　　“喂！”羲衡眼疾手快地托住要倒地的苏怀宿，随后便将他抬到了床榻上，探了探他的情况。
　　令羲衡万万没想到的是，苏怀宿的修为已经损失过半，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真是麻烦一个接着一个。”羲衡唠叨两句便运出法力替苏怀宿疗伤。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怀宿才悠悠转醒。
　　“把自己作成这样，你是怎么做到的？”羲衡问着，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在南荒的时候，墨迟也是这么说自己。
　　“你没有立即走，反而留在这里等我回来，你是料定了我一定会找你的么？”
　　“不是。”苏怀宿道，“虚泽说，让我能留在你身边便留在你身边，你会需要的。”
　　羲衡心中深受触动。“为什么他……竟然如此帮我？”
　　苏怀宿眉间浮起伤痛的神色。“因为你救过他，因为你救过灵山。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付出他的生命。”
　　“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我……灰飞烟灭的？”
　　苏怀宿抬眼看了看羲衡，笑的像哭一样，道：“他说他死得很值。”
　　羲衡抬手挡着眼睛。
　　心中已经是五味陈杂，他到底做了什么。
　　苏怀宿起身道：“我想我可以随时帮你，但留在你身边便算了吧。”说完便要离开。
　　就在苏怀宿与羲衡擦肩而过的时候，羲衡一把拽住苏怀宿的手臂。“不行。”羲衡转过头，“你还不能走，至少在你伤好了，修为回来了之前不能走。如果我没猜错，你受伤丧失修为应该是为了帮虚泽，那么也和我有关系。”
　　“神君大人别自作多情了。”
　　“你知道我是神君，那这就算命令了。”羲衡对上苏怀宿的目光，“想违抗？”
　　“……怀宿不敢。”
　　“好。”苏怀宿妥协后，羲衡方松开苏怀宿的手臂，“从今日起你便留在碧华宫了，南海龙宫那边我会找人去通知说我与你一见如故，将你留下切磋棋艺。”
　　“……”你真的会下棋？
　　羲衡安顿好苏怀宿后便要离开。
　　“神君去哪？”苏怀宿问。
　　“我到今日方知从前的我是多么的没用，隐在北荒大泽荒唐度日，你看，连永真都那么上进成为了天帝。如今我既然已经是天界的神君，便要做好一个神君该做的事。我去藏书阁看看以往的卷宗，了解一下神君都需要做什么，你好好休息便是，我会让人送些补身子的药来。”

　　藏书阁。
　　“小仙兰亭参见神君大人，不知神君大人来藏书阁需要什么么？”
　　羲衡微微思索道：“将历届的神君本纪都拿与我看。”
　　兰亭微微欠身：“已经给神君大人备下了，神君大人请。”
　　“等等。”羲衡道，“将所有天帝的卷宗也一并拿来。”
　　“天……天帝的卷宗？”兰亭露出疑惑的表情，天帝的卷宗一般都是天帝亲自看的，关神君什么事？因而兰亭也没有备下天帝的卷宗。
　　“怎么？很为难么？”羲衡问。
　　“不，只是小仙还未整理完毕，天帝的卷宗一般都是朝觐第二天自会有仙人替天帝拿走。既然神君需要，小仙便去整理，神君请先看神君的卷宗吧。”
　　“你将神君的卷宗先交给我吧，我带回去看就是，改日再来拿天帝的卷宗。”考虑到碧华宫里还储着一位病号，羲衡还是觉得把卷宗拿回去看较好，免得苏怀宿出什么事情自己又照顾不到。
　　“是，小仙立即去拿。”于是兰亭欢快地跑去拿书了。

　　苏怀宿看着羲衡一摞一摞地往碧华宫里搬书，嘴角抽了一抽。
　　“为何不在藏书阁里看？非要搬到碧华宫来？”
　　“搬到这里看顺便可以照顾你，到时辰了还可以给你疗伤，省的我两头来回跑，岂不是方便了许多？”羲衡道。
　　苏怀宿抿了抿嘴唇，绝对没想到羲衡可以说出这番话来。“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替我费心。”
　　“你就只管留在这里就好。”羲衡一边收拾乱七八糟的卷宗一边和苏怀宿搭话。
　　“你一点都不想问我天帝的事情么？”
　　羲衡停下手中的动作，确切地说，他也许从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看这些卷宗也许就是求个心理安慰。“你不想说，我也不想你为难，我觉得我欠太多人太多了，慢慢还吧。”
　　“你不欠任何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羲衡微笑：“那就更欠了。”
　　他其实挺好的。苏怀宿想，他也许可以成为比任何一届神君都要好的神君。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直觉，他妹妹总是说，直觉是很准的东西。
　　“哦对了，刚刚我路过一处，见那地方清幽淡雅又不偏僻，我已经打算搬到那里去了，只是麻烦你和我一起折腾了。”羲衡道。
　　苏怀宿疑惑道：“碧华宫不是历届神君居住的地方么？为什么要搬走？”
　　“碧华宫太过华丽了，也许是我住不惯。”羲衡直起身来转头望着窗外本该郁郁葱葱如今却寸草不生的桃花林，“你看到那片桃花林了么？听说自百年前在一夜之间花落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芽开花过，不管常彧神君怎么打理都没用，如今常彧神君亦不知所踪。我总觉得这里有很多故事，但不适合我。”
　　“百年前……”苏怀宿努力回想着百年前发生的事。难道……是那次天界的大战？
　　“你看卷宗吧，我不打扰你了。”苏怀宿说着便往外走。
　　“你去哪我不管，过一会便赶紧回来，一会儿还要给你疗伤。”羲衡道。
　　一会儿是朋友的样子，一会儿又是神君的架子，这个人还真是难捉摸。苏怀宿点点头：“遵命。”
　　羲衡整理完卷宗后便安安静静地倚坐在一旁仔细阅读起来。
　　外头日头高照，最近的天气闷热的很，殿内虽然点着安神的香，羲衡仍旧觉得心中烦乱，书册只翻了几簿看到的不过就是从前的神君都是按着规矩做这个做那个，无非就是履行着神君的职责安宁六界，护佑众生罢了。
　　羲衡撂下书册，翻身下榻，抖得一身的金玉环佩相撞叮当作响，听的羲衡愈加心烦意乱，直接扯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
　　羲衡看了看现在的时辰，苏怀宿出去有两个时辰了吧，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迷路了？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羲衡便出去四处找找他，却万万没想到苏怀宿不仅迷路了，还差点回不来了……
　　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苏怀宿误打误撞闯进了常彧神君曾经布下的结界里，常彧神君下过命令，除了他与徒弟修颐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准进入，连他的另外一个徒弟景佑都不可以。但自从五百年前之后，这里虽然还保留着这个结界，但已经没有能阻止进入的法术了，加之众仙都恨不得避而远之，这附近便更没有人接近了。
　　如今这般情形，便是羲衡找不到苏怀宿，苏怀宿也找不到羲衡。其实众仙都不知道结界里面的情形是什么样子的，有多危险，但是这里既然是常彧神君明令禁止的，连天帝都没有过问，想必应该是个凶险万分之地。还正巧苏怀宿的伤势还不稳定，若是普通的仙者进去还可以凭法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可苏怀宿这样的，怕是只有在里面等死的份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寒气那么重，我身受重伤根本没办法使用过多的法术了，走也走不出去，怎么办？”苏怀宿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懊悔自己既然不认路就不要出来瞎逛，这下好了，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但苏怀宿隐隐感觉到，这里的寒气并不是普通的寒气，其间掺杂的法术才是主角，这种法术可以抑制其他人的法术，使其不能使用，寒气只不过起到了辅助的作用，加重了法术的威力，而且不容易使人察觉。
　　“这个结界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什么人会来这里抑制自己的法术？”苏怀宿更加好奇了，但这一切却根本无从查起。
　　“师父……师父……”
　　苏怀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干脆，透彻，却很轻。
　　“谁在这？”苏怀宿喊道。
　　但那声音却没有被打断，依然是在重复着这两个字：“师父……师父……”
　　苏怀宿想竭力地寻找声源，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四周的石壁上散发出来的。
　　想必是这结界太久了，里面的一石一木都已经有了些灵性，已经记录了一些原来在这里的人的声音了。
　　声音从一开始的活泼灵动，渐渐变为哀伤，甚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竭力的哭喊，凄凉的让苏怀宿要受不了了。
　　太诡异了，简直太诡异了，虽然说苏怀宿身为南海龙宫的太子根本就不怕什么妖魔鬼怪，但这女子的声音简直太诡异了，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苏沁，她身子不好，天生就得了一种怪病，小的时候还可以抑制，长大之后只靠抑制已经不顶用了，发作的时候痛的她在殿里翻来覆去，哭的声音就像现在这种声音一样凄凉，虽然现在靠墨迟的药虚着命，但谁也不知道还可以活多久。
　　糟了糟了，本来就不能靠法术来保护自己只能指着心法来护住自己的苏怀宿现在心法一乱直接什么都乱了，伤势好像又严重了，而且现在连心法都已经使不出来了。
　　这下真的糟糕了。
　　“扑通”一声，苏怀宿已经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迷离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还能微微颤动的指尖上，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
　　那是虚泽。
　　“怀宿，我只拜托你一件事，留在羲衡身边，他是个好人，他不经世事，还不明白怎么处理事情，需要你帮助他渡过难关，答应我……快走，别再管我了……”
　　那是虚泽灰飞烟灭之前对他说的最后的话。
　　不对，他记得，最后一句话是：“放手吧……”
　　放手？放手什么？放开帮助他给他输送法力的那只手，还是放手他最初这段还没弄清楚讲明白的感情……
　　不过，幸好还都没有开始，也就没有两个人的沉沦，最后也没有彼此受折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