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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5白玫瑰 ...

  •   棋盘街的小巷口。

      一辆奔驰轿车缓缓停下。

      宝庆来古董行的许掌柜今天打扮的是锦缎绵绸,头发也梳的油光水滑。为的是要接待一位贵客。

      奔驰司机下车打开后车门,一个身姿修长匀称的美人下车。

      这便是许掌柜今日要接待的贵客——上海滩鼎鼎有名的景氏企业女掌门人景榕。

      景榕今年三十六,年纪已是不轻。但人家出身一流,才华手段又是一流。在这上海滩,谁都听过着景氏企业董事长景榕的大名。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扮的原因,女人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七八。

      螓首蛾眉,美目狭长,透着几分生意场上练就的精明与干练。

      黑白的西式套装,外披一件极富高级感的水灰色立领风衣,脖子上系着一条极其亮眼的橙蓝二色为主色调的印花丝巾,说不出的时尚摩登,又是天然一段大家气度。

      她身上英国梨的香水味,清新纯粹,与她的人一样——令人心悦,却不敢心生亵渎。

      “大当家的,您今日这身儿还真是精神!”许掌柜一见景榕便笑的像刚咧开嘴的开心果,躬身站在台阶上比着“请”的姿势。

      许掌柜的副手小童当即轻嗤道:“大掌柜的,还叫大当家呢,如今该改叫董事长才是!”

      如今西风东渐,叫什么“当家”的显然不太入流。

      董事长,多么洋气,多么气派。

      景榕自是无所谓,她知道这是掌柜对自己一份敬重。

      景氏家业前几年重组,着力发展化工、矿业和纺织业,把几个传统铺子的自主权交给了几个管事的掌柜,这对景榕而言,是一种“减负”,对各大商铺老板而言,是极其慷慨的回馈。无人不晓得景榕的好,依旧把她当成大当家。

      景榕拿着手包,轻盈曼妙的在铺子的柜台前踱步,时不时看看柜里摆放的新物件儿,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掌柜的,我上次放你这儿的东西有客人要吗?”

      “有的,前天傍晚的时候有一个客人定了,他预付了定金,说是等下个月再来付全款取货。”

      “定金呢?”景榕转过身,鹅蛋脸上一双水眼睛莹莹发亮。

      掌柜于是从腰上解下一把锁,打开了柜台里最下边儿的一个抽屉,从里边儿掏出一只信封来,双手递给景榕:“那客人说他没现钱,所以付的是汇丰银行的支票。”

      景榕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张汇丰银行的支票,面值壹万元。但在那张汇票之下显然还有另一张东西,她没细看,而是迅速把信封收进了自己的手包里。

      “行吧,那只粉彩连体瓶你就好生保管着,下个月客人要货了,你提前通知我一声儿。”

      说完便转身要走。

      许掌柜有些失望:“大当家的,您这么快就走啊,咱们铺子最近收了好几样宝贝,还等着您帮我掌掌眼呢。”

      景榕笑道:“这样吧,我改天再来一趟,今天有点事儿。”

      “那也行,您什么时候有空了,提前知会我一声儿,咱铺子里也装了电话。号码我上回给了奇爷。”

      “奇爷?”景榕无比诧异,“你是说我们家阿奇?”

      许掌柜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但话已经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是啊。”

      景榕的心思转的极快,只消这么一说,便也没继续问下去,反而转口笑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许掌柜见景榕面色转缓,一时间也摸不透她的心思,只答:“他来这里看准了一只乾隆时期的青花抱月瓶,说是要送礼。”

      “有说送什么人么?”景榕问。

      许掌柜笑说:“这我就不晓得了,奇爷也没说。”

      一旁的小童有些嗔怪:“大掌柜,您记性可真差,奇爷明明说了要送那新政府的大人物周先生嘛?”

      许掌柜想敲小童的脑门已是来不及。

      景榕的眼神骤然冷的像冰,莹白的脸蛋也像凝上了一层霜似的。小童这下才反应过来,他们大掌柜哪是记性不好,那是知道这话不能说啊!

      不过景榕终究是有涵养之人,缓了脸色又和许掌柜说了几句话才告辞。

      奔驰轿车飞驰而去,直奔极斯菲尔路。

      极斯菲尔路上有一幢景家的公寓,记在景梓名下。

      景榕此刻心潮起伏——

      景奇回了国,与他形影不离的景梓必然也在国内。可是他们居然就这么瞒着自己!

      更让景榕不能接受的是,景奇买了这么贵重的古董送给大汉奸周佛海!他们究竟是何立场!

      难怪自己前几次被梅机关的特务“请”去参加上海企业家联合会的时候,对自己是格外客气,那几个生意场上她素来看不起的趋炎附势之辈都对自己似笑非笑——

      如今回想起那些人的眼神和暗有所指的话,景榕整个人都要被胸腔里涌出来的怒火点着了。

      汪宓儿从76号的刑讯室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之后,西边天空尚存几缕紫红色的云霞。

      艳丽的霞光让汪宓儿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圆满的光泽,掩饰了那些由于猜疑与阴谋不断渗出的惨白的汁液。

      76号前肃杀清冷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轿车。车边,景梓手里捧着一只绑着冰蓝色绸带的精致白纸盒。

      由于已入深秋,夜风捎上了几丝彻骨的冷意。

      景梓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外边是一件黑色风衣,竟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落寞感。

      他的脸又是瘦削苍白的,配着漆黑淡漠的瞳仁和鲜艳的唇,在暮色下惊人的好看。

      汪宓儿想跑过去抱住那个男人,却惊觉自己浑身上下一股子腐烂的血腥味。

      “我去换身衣服。”她就快跑到他面前,却突然折了回去。

      景梓拉住了汪宓儿柔滑的小手,脸上是浅浅的笑意:“那干脆换上这个吧。”他把手里的白纸盒递过去。

      汪宓儿有几丝迷糊,景梓身上的味道让她目眩神迷。

      打开纸盒,只见——

      盛放娇艳的白色大马士革玫瑰是瘆人的美艳,而在那支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纯白下,是一件闪着精致光泽的黑礼服裙。

      再没有心肝的女人面对这样的裙子,也会天真烂漫、一往情深。

      汪宓儿惊喜的说不出话。

      “好美的裙子!”她惊喜的像第一次收到情人礼物的少女。

      “喜欢吗?”

      景梓的脸上明明只是浅浅的笑意,却让汪宓儿感觉他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汪宓儿此刻完全忘却自己刚才自卑的血腥味儿,一把搂住景梓的脖子,景梓唇角轻扬,眼里却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他轻轻将她纤盈的身躯一托。

      这一刻,两张年轻美丽的脸孔相对,他们情不自禁,他们旁若无人的接吻。

      76号门口的守卫都痛苦的别过眼睛,真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虽然画面很美,男人女人都很令人惊艳,但这画面中的女主角着实令人胆寒,谁知道她事后会不会跟他们这群目击者来“秋后算账”。

      一阵车灯闪过,奔驰轿车骤然刹住了车。

      景榕的眼神冷冷的扫过这一对“忘情鸟”,不等司机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她自己便怒冲下去。

      旋即风一样的跑到那两人面前,甩手就给了汪宓儿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响亮,堪比裂帛,堪比断弦。

      景梓松了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瞪圆了眼睛的景榕,有些几分畏惧,有几分尴尬的出声儿:“大姐。”

      车里的景奇也赶忙下车,规规矩矩的站在景梓身后,声音低低的,带着讨好的意味:“大姐,您怎么来了?”

      汪宓儿的右脸是火辣辣的疼,她骤然清醒!

      这是在76号!是在她的地盘儿!她居然被人打了!

      看见景榕那张熟悉又可恨的俏脸,汪宓儿的烂漫天真全无踪影。

      精致的白纸盒子掉在地上,白玫瑰沾染上了76号门前的恶浊灰尘,黑裙子仿佛也凝成了一堆晦气。

      她从腰间掏出手枪指上景榕的脑门,红唇散发着毒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这么迫不及待的来自寻死路!”

      景梓扣住汪宓儿的手腕,冷声道:“宓儿!放下枪!”

      汪宓儿斜扫了男人一眼,方才有多少沉醉,此刻便有多少怨怒!

      “凭什么要我放!除非她给我道歉!”汪宓儿本想说的是除非她给我跪下,但看着景梓在景榕面前那副小心翼翼的神色,瞬间心软了。

      “道歉,你想都别想!”景榕高傲的冷嗤,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汪宓儿两遍,“就你这身散发着腥臭味的烂皮,还敢来勾引我们家景梓!”

      “你——”汪宓儿不是能打嘴架的人,此刻只能被气的涨红了脸

      这时,汪宓儿身后一群特务纷纷拿枪上前欲拿住景榕。

      “放肆!”景奇厉声喝道。

      那群特务只认汪宓儿,自然手上的动作不会客气。

      “景先生昨日已经被影袏机关长任命为特务委员会副主任,下周便正式上任,你们现在是在违抗长官命令!”

      76号是恶霸魔窟,但毕竟都要养家糊口,一听是大官儿,当即敛气儿,溜回各自岗位。

      汪宓儿亦是惊讶的张开红唇。

      景榕却是更加来气,怒视景梓:“好啊,受日本人的器重,当了汉奸国贼!眼下是春风得意!”又瞪了景奇一眼,“你倒是有底气,我怎么教出你们这两个东西!”

      景梓不想让人看热闹,更不想景榕的“口无遮拦”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去。用眼神示意景奇,景奇一边儿认错,一边儿打开劳斯莱斯车门,把景榕哄上车。

      景梓捡起地上的裙子重新放回盒子里,递给汪宓儿,满脸歉意:“对不起,宓儿,我姐不知道我已经回国,我——得回去跟她坦白一些事儿。”言下之意,今天他是不可能再与她共进晚餐了。

      路灯亮了,她的脸庞在灯光下有种凄绝的美,静静的,没有毒戾,只是流转着一丝丝类似于干涸的痛楚。汪宓儿失望了太多次,连泪腺都已经麻木了。她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扯动脸上的肌肉,也听不清自己是何种语调。

      “景长官自是家事要紧,您这礼物,卑职亦不敢收。”

      又是一阵晚风,梧桐落叶。

      她觉得好冷。

      脑子里全是令人心酸的回忆。

      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亡故。

      他们两家早已断绝了往来,但是景梓找到她,也是这样的秋夜,这样的冷。

      “没关系,宓儿,我是你的家人,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体温也可以分你一半。”

      那时候两具稚嫩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她不懂战争,不懂民族大义,也不懂景梓如今那幽沉深邃的眼里掩藏着什么东西,但她知道她不过是乱世里最悲哀的一片落叶。

      景梓看着女人单薄的身影,他想再次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有几秒的犹豫。但他终究没有上前。

      他想起汪宓儿十几岁的时候,眼里是持久不散的幻灭与永葆天真的希望,可如今,还剩下什么?

      他又能说什么?曾经的他选择放弃她,如今的他更不可能再重新选择她。

      此刻自己想想都觉得齿冷,但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手托着被拒绝的盒子,又看了看地上,那未被拾起的——

      沾染尘泥的大马士革白玫瑰。

      宓儿。

      景梓觉得齿冷,转身上了劳斯莱斯轿车。

      车内,还有一场“战斗”。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最不能辜负的姐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05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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