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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36生死共存 ...

  •   教堂的钟声响起,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影袏坐在圣约翰教堂背后的花园座椅上,抬头仰望星空,思绪漫无边际的流淌着。

      在模糊的夜空下,影袏祯昭在心里用一条银色的线标记出小马星座到海豚星座的轨迹。

      影袏素来对自然科学并没有太大的关注,从年轻时候开始,他就深信自己是天赋异禀的人——他深谙生存的法则,在政治方面比一般人都要敏感,拥有一种敏锐的嗅觉,知道如何在劣势下争取最大的权益。

      但是,有时候这种嗅觉会失灵。而那往往便是他要面临一场重大挫折的预兆。

      他想到那些神神叨叨的星相学,从中国传到日本,而在西方社会,又是自成一种体系。但那些所谓的星学大师总归能将这些触摸不到的光点与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就影袏的个人经验而言,他不需要星星告诉他接下来的运势,他的直觉百分百精准。

      自从前日那场爱俪园慈善晚会后,他就没有联系上森山内都。那个男人向来行踪不定,他本不该有太多牵念。可惜,这一次,影袏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他的嗅觉告诉他,有一场重大的变故正在等待着自己。

      而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一座精美的手工星空仪,是德国海德堡的精神病学专家汪简送给他的见面礼——如今工厂批量化生产的商品虽然流行,却并非他们的品位。

      雅利安人,日本人,他们的手上掌控着世界上一般人的性命,自然是高人一等,精工巧作的物件才配得上他们。

      他还没有见过那个精神病学专家的庐山真面目,但早对那人有所耳闻。

      是个中国人,不过从小就去了德国读书,在精神病学、心理学方面可以说是一个天才人物,在学术界享有很高声誉。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76号情报处处长汪宓儿的亲生兄长。

      影袏很好奇,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能够让一个年轻人从少年时期便选择与家人断绝来往。

      想到这里,影袏不由弯了弯唇角,这种耐人寻味的秘密是他最衷爱的消遣。仅仅把特务机关的工作当成是杀戮,无疑是庸人才会有的看法。影袏从来都是把这一切看成一场游戏,一个艺术创作的过程。现实本身没有那么多戏剧性,影袏却会不自觉的增添一些佐料,使参与者在其中的人感到最大程度的恐惧亦或是迷惘。

      而马上,他就会见识一条身处鲨鱼嘴边却对自身处境一无所知的新鲜猎物。

      下午三点的时候,埋伏在陇夏书局G党地下情报站点的间谍给他传来密电:

      订金777,买主现身。

      这是影袏早前安排的一步闲棋。

      在景榕前去香港之前,影袏让那个间谍把尾号三个7的面值仟圆的法币递交给景榕,以G党地下党组织的名义诱使景榕去香港找何少应进行军备物资的交易,而一旦景榕替G党谈成了这笔交易,他布下的那些眼线便会收拢一切证据和线索,只待景榕一回到上海就将其逮捕。这一招是为了牵制景梓,当然也是为了杀鸡儆猴,上海的名门世家中不乏如景榕之类的红色资本家,这些人都很精明,偏偏影袏扶持汪精卫建立的临时政府目前尚需要这些人来支撑经济。因此,一个适当的警告是必要的,否则他们便会肆无忌惮的在背后与新政府作对。

      只是后来在香港发生的一切便脱离了影袏的掌控。

      景榕的死讯传来时,他甚至感到惋惜。抛却政治立场,影袏很欣赏这位气度非凡、不拘于藩篱的景家大小姐。

      而港督私邸发生的事情也太过离奇。若不是森山暗有所指的承认自己与这件事情有关,影袏是绝不可能放弃对这其中内幕的查探的。森山的意思,这一切都是他早已导演好的一场变故。目的牵扯至汪、何、景三家的旧年秘辛——这便是一个“界限”了,森山不允许影袏再迈进一步。

      影袏固然心有不甘,却也并没有太大执念。“三水司”即将在上海建立秘密试验基地,有关“精神控制武器研究”的神秘面纱即将在他咫尺之距真实展开,他胸潮澎湃,兴奋的在夜晚难以睡得着觉——而这种兴奋中还隐藏着某种令他压抑的恐惧。

      森山内都失踪后,这种恐惧更加明显。不知为什么,爱俪园慈善夜那晚的某个时刻,影佐祯昭便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某一部分不一样了。

      一种轻松与茫然糅合的复杂情绪笼罩在他头顶,以至于这几天来,他一直郁郁寡欢。

      直到收到那位德国专家送过来的星空仪,以及陇夏书局发来的密电报,那层不安与犹疑才似被一阵风吹散的浮云一般退散开去。

      两个不同的游戏,似乎在同一瞬间——开始了。

      777的法币持有者现身,并且直接找上了陇夏书局。

      那个人会是谁?会是那个传闻中屠戮了整座府邸的港督大公子何少应吗?

      答案很快便能揭晓。

      一个人的静谧并未持续太久。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背后的泥地上传来。

      影袏慢慢回转过身,他意料中会是一张极其睿智深邃并且英俊的脸庞。

      但令他十分意外——

      男人个子不高,却精瘦。戴着一顶礼帽,手里拄着一根手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但显然他控制的很好,脚步很稳。单就轮廓而言,绝不可能是影袏祯昭从档案中了解的那位风华绝代的港督大公子何少应。那这个人会是什么人呢?他又为什么会得到这张法币,并且找上自己?

      虽然暗处有自己的侍从武官,但影袏的多疑使他并不曾有丝毫放松警惕。

      与此同时,古行吟也在打量影袏。

      他盯着影袏的面容,感觉这个男人极其眼熟。虽然对方只是穿着极其普通的西装,但古行吟看得出他眉宇之间的阴戾之气。而当他离对方只有一尺之距的时候,他一贯挂在脸上的那世故圆滑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脸色大变,后退一步,似是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影袏眸光凌冽:“你是什么人?”

      古行吟却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问题,他强力按捺住内心的恐慌,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回到影袏的脸上。

      他心说,真是一张奇怪的脸,明明是活人,却又仿佛已经死了。

      生死并存之相。

      这种“相”与普通的“面相”之说不同。是古行吟祖上几辈人盗墓后积攒下来的经验,做他们那一行的与鬼打交道的机会其实并不多,真正经常遇上的是非生非死之物。那些“东西”被俗称为“粽子”,即活死人,僵尸。

      “真是奇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粽子’。”古行吟低声嘀咕道,目光不离影袏,此刻倒退却了一开始的恐慌,多了几分探究,“你,是什么人?”他想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那日在港督私邸的生日宴会上,那个小个子男人告诉他景榕手里有半张法币,是与何少应交易的对接之物,而景榕不知道的是,那法币背后还有另一层深意——与何少应背后的势力有关。

      作为“系统”的信徒,古行吟的上线是一个叫伊丽莎白的年轻女子,而古行吟想要另辟蹊径借以提升自己在系统中的地位 。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不会告诉自己,如今这一切已是他能够达到的最高成就。

      他知道那些所谓的老牌世家名流在背后如何评判自己。他不在乎那些人的闲话,但他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挺直胸膛做人,并且成为真真正正的上等人。

      要让那些人提起他的名字之时不再有丝毫轻蔑的恶意,他眼下获得的这些远远不够。

      幸运的是,他并非毫无希望。他窥探并且被纳入了一个叫做“系统”的神秘组织。

      是“系统” 把他从一个普通的盗墓贼变成上流社会的一份子。

      由此他坚信,只要虔诚的忠诚于这个信仰,“系统” 便会赐予他更多“圣恩”。

      但眼下,伊丽莎白是他的阻碍。在“系统”赐予他第一次“圣恩”后,那个女人就没有再给予她任何可靠的指引。

      他要凭自己的力量寻找到“系统”组织真正的核心。何少应背后的神秘势力给予了他灵感,而那个小个子男人的提点更是直截了当。

      即使他对那小个子男人的话并未完全轻信,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因此他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半张法币的源头陇夏书局——也是景榕经常出入的□□党地下情报据点 。认出这半张法币的男人很干脆的安排了他与“上峰”的这场会面。

      古行吟知道这背后隐藏的风险——如今各方势力乱战,每天都有不少无辜百姓莫名其妙的死在特务手中。

      看见这个男人的“生死共存”之相,他毫不犹疑的就把这样的“异质”归因于“系统”组织的神秘力量。也因此,反而松了口气。

      但影袏可不这么想,这个男人刚刚看见自己的第一眼分明流露出了一种恐惧——这是影袏绝对不会认错的表情。但他随后目光闪烁,又流露出了几丝莫名的窃喜。

      一惧一喜,就在一念之间。

      对方一定知道某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那无疑便是他情绪瞬间大变的缘由。

      “你刚说’粽子‘,是什么意思?”影袏祯昭上前一步,无形中给对方施加了一种威压。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那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以及深邃的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疏漠的气质,在这样的月色下令人心惊。

      古行吟的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却答非所问:“这世间万物下堕于野,上洬汲天。虽然共生于此,却并不知道上天安排自己‘生’的本意。”

      影袏皱眉,心里对这个有两撇法式小胡子,两眼透着贼光的中年男子有些许不耐烦。

      “你最好清楚明白的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那半张法币又是怎么落到了你的手里,我可没有足够的耐心与你谈玄。”

      古行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男人的反应与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世间万物,下堕于野,上洬汲天——这是“系统”信徒守则的开头三句话。如果对方是“系统”组织的人,那么听见自己这样的暗指,应该瞬间明白自己的身份。

      但是对方对此毫无反应,可见他对这三句话的出处一无所知。

      如果是这样,自己的暴露岂不是自找麻烦——

      “这法币是一个朋友给我的,他说我可以通过它向可靠之人寻求帮助。”古行吟心念一转,一面面色如常的说着假话,一面佯装出一副困惑的神色——与他此刻真正的困惑不同,“但你不是他要找的人,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着半张法币?”

      古行吟说完这简短的一番话,心跳便骤然加速。

      在这种不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放空炮弹便是他最惯常用的手段——他虽然并不是光明正大的得到的这张“联络信物”,但对方似乎也不见得就是坦坦荡荡,陇夏书局的人无疑是个套儿,并且对方绝对是在看见法币的那一刻起便有心设计。

      可见无论自己是这信物的正当持有者亦或是不正当获得者,都会被迫进入对方设计的局。

      这样看来,对方的动机也不尽单纯。这些本来也无可厚非,在这世道,处处都是陷阱,人人心里都有一盘棋。但令古行吟失望的是,这设局之人并不是“系统”组织的人。

      “你的朋友?”影袏有感古行吟的话虚虚实实,并不能全信,他冷笑一声,“你可知这是抗日分子串联勾结的信物,你和你朋友都会因为这半张法币而丧命。”

      “抗日分子?”古行吟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抓住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双细长却炯炯有神的眼睛骤然微张,“你是新政府的特务?”

      影袏挑了挑眉,伸手轻轻挥了挥,花丛背后便很快闪现了四个带枪的日本军士。

      那四个人瞬间将古行吟押解在地上。

      日本人的动作冷酷而粗鲁,古行吟连连喊疼。

      ”哎哟我的妈哎,我不是抗日分子!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说着他还忍不住笑了,用一种谄媚又可怜巴巴的口吻向影袏大呼道,“长官大人啊,我是香港来的,我夫人是英国人,我是做古董生意的。我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么可能是抗日分子啊,我绝对拥护日本的大东亚共同繁荣政策!”

      影袏冷声道:“就是你们这些‘本分’的生意人在背后屡屡接济□□党,不惜倾财为他们购置军备,你们虽没有直接参与抗日组织,却同样是与汪先生的新政府为敌。”

      “我承认,生意人中总归是有那么几个不明是非,助纣为虐的家伙,可我绝对不是啊!我我——”因为一个日本军士把铡刀抵在了古行吟的肚子上,他感受到了一阵逼人的凉意和杀气,吓得话都说不下去了。

      “你要怎么证明你不是抗日分子呢?先生,这半张法币是你无可辩驳的证据。”

      深秋夜晚的冷风钻入他的胸口,挠得他喉咙痒,影袏祯昭说完后竟是咳嗽不止,过了大约整整一分半钟,他的咳意才渐渐平息,原本苍白的脸颊由此透出了几丝红。

      正是这张英挺俊脸上的潮红提醒了古行吟——这个男人不是正常人。

      生死并存之相,他绝不会看错。

      “大人,天地可鉴呐,我我,我儿子他刚刚从剑桥毕业回国,我就劝他来新政府效力呢!”

      “你儿子?”不知为何,影袏居然对这个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男孩有了心,这是他的“嗅觉”,他从不违背它。

      “是啊。”古行吟瞬间看见了一丝希望,恨不得立刻上前抱住影袏的大腿。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影袏问,不经意的抬头看天,这时,云朵遮住了月亮,原本模糊的星空却似乎变得稍许清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036生死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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